半晌,两人方才缓缓分开,温情脉脉,白玉堂挑挑眉,笑了笑,略扬了扬下巴,道:“方才玄……嗯,阿玄叫你去闭关呢,正好,我也回一趟仙界看看哥哥。”
“也好,”展昭收拾心神,点了点头,道:“阿玄的意思,显然是这件事尚未真正结束,你也转告天帝,多加小心,有事即刻叫我,待我出关便来找你。”
白玉堂点头:“放心。”
“我送你出去。”展昭话音方落,白玉堂身上就浮现出淡淡的青色光芒,片刻之间,人已消失在原地。
展昭又默默站了一会儿,方才缓缓舒出一口气,转身负手,回自己竹屋去了。
半个月的时光,足够仙宫再次恢复那应有的华丽与安宁。
亭台屋舍纤尘不染,轻纱彩缎迎风飘扬,珍禽异兽悠闲自在,奇花异蕊争相盛放,将士威武仙子曼妙,一切行动宁静有序,每一点都昭示着同一个信息——叛乱已除,天帝归位,一切都已经恢复正常。所有摇摆不定的心思都应该确定,所有担忧害怕的情绪都应该抹去,那些残酷的血腥的无情的杀戮已经结束,仙宫,依然是六界权力的中心。
白玉堂回到仙宫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太熟悉了,他出生在这里,成长在这里。学剑术的时候将那些花花草草斩断了不知多少,学阵法的时候又亲自动手改建了花园,这里的一花一草都凝聚着他的心血,此刻随风轻摇,似是向他致意。
他缓缓走在回环曲折的宫殿里,路过的每一个人都在向他行礼。他神情淡然步履稳定,一举一动都透着身为帝子的尊严与矜贵,一路径直走向那座熟悉的殿宇,直到门口三丈,方才停下脚步。
这是他的礼。无论如何亲近,那人始终是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天帝,下属臣僚面前,他从不放肆。
那人也从不摆架子,他才刚刚停步,不过呼吸之间,殿门已然大开,白锦堂一身白金相间的华服,身姿挺拔,意态超然,负手立在门内,正朝他微笑:“玉堂。”
白玉堂眼底有些微的暖意,微微低首躬身:“皇兄。”
“进来吧。”
殿门缓缓合上,刚一离开门外侍卫的视线,一确认殿内再无旁人,白玉堂那端着的架子立刻就垮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随手变出一柄折扇来扇啊扇,一双桃花眼上上下下将白锦堂打量起来。
直看得白锦堂都嫌别扭,一面走回书桌,一面笑道:“怎的,不认识了么?”
“哪儿能啊,就看看你被冰冻了一千年,手脚什么的还能不能打弯,可别冻坏了啊。”白玉堂扇着扇子,一派风流公子模样,目光移开四下打量,好像突然不认识这间他早出入过不知多少次的御书房了。
白锦堂与他是亲兄弟,又将他一手带大,哪儿能不知道他的性子?即使已经分离了将近千年,两人亲密如旧,没有任何陌生之感,就见白锦堂笑意不改,一面坐下,一面抬眼看他,同时提起桌上御笔,“那你看出什么来了?”
白玉堂摇扇子的手停了停,回头看他,神色间带了几分严肃,声音也略低了几分,“你真没事?”
“唔,”白锦堂在玉牒上批了几句,这才放下笔,抬起头看着他,微微一笑,“也不是完全没事。”
白玉堂脸色微变,正要说话,就见他手朝自己一指,随即一股冷风袭来,自己就动不了了。
准确地说,是脚动不了了。自膝盖以下,两条腿上瞬间被一层厚冰包裹,将他牢牢缚在原地。
他挑眉看向白锦堂,白锦堂仍旧一副悠然姿态,“试试。”
白玉堂何等性子,哪能容忍这近乎挑衅的一句,眉头一皱,手中折扇一合,直接就朝冰上敲去。
“啪”的一声,折扇重重敲在冰上,震得连他小腿都有了半分酥麻,可那冰层却连一丝儿裂缝都没有出现。
白玉堂“咦”了一声,眼底带了几分讶然,略一思忖,猛抬头看向白锦堂:“极北玄冰?”
“因祸得福。”白锦堂挥袖,凝结在白玉堂双腿上的玄冰顿时消失不见,连一丝水汽也没有留下,“只是我运用得还不太熟练,目前也只能做到这点。”
“啧啧,极北寒气寻常仙家去了都受不住,你被冰封了没有意识,身体竟然还能自行吸取寒气来化为己用……”白玉堂打量着自家哥哥,又一次意识到他身为天帝的强悍,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惊叹与喜悦:“这世间除了阿玄之外,也只有你了。”
正享受着自家弟弟崇拜目光的天帝陛下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名字,笑意微微一僵:“你说……玄武上神?”
“对啊,我才从神界过来,已经替你谢了他。”注意到他神色有异,白玉堂答了一句,也不待他再问,就接道:“他们用女娲石替我修复了魂魄,如今已经完全好了,法力也恢复了,还更甚从前。”
“毕竟又修炼了这么几百年……”白锦堂轻轻一叹,看着弟弟,眼中掠过一丝不忍与疼惜:“这些年,你受苦了。”
“也是因祸得福嘛。”白玉堂知道他的意思,笑笑就不再多说,径自转了话题,“这边情况如何?”
白锦堂指了指桌上的几本玉牒,淡淡道:“赵爵被废了法力,在牢里关着,等把这后续的料理清楚,就断了他的仙骨,贬入人界。”
白玉堂眉头一皱:“还要放他投胎去?”
“我自会斩断他的因果,他永远都只会是个凡人,再也不会翻起什么风浪。”白锦堂笑了笑,“我知道你的意思,可他在仙界多年,根深蒂固,威望又高,贬入人界已是除打散魂魄外最重的惩罚了,还是留点余地吧。至于其他人,该杀的杀,该关的关,一个也跑不了。”
他说话间带出几分凌厉,上位者的威严与决断在这一刻显露无疑。白玉堂默然片刻,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
屋子里静了片刻,白锦堂又想起一事,问道:“这次大劫,多亏几位上神相助,你回来时他们可有什么嘱咐的?”
“有啊,阿玄说了阴阳正邪神魔总是相依而生,让做好准备。”白玉堂微微皱眉,道:“玄武向来能够窥测天机,猫儿他们的意思,是这件事还未结束,暗日将近,恐有变故。”
白锦堂沉吟片刻,缓缓点了点头,道:“我会派人去魔界封印处盯着。”顿了顿,脸上带了几分笑意,将自家弟弟上下一打量,问了一声:“猫儿?”
白玉堂愣了一下,不知为何竟然有些尴尬,应了一声,“……怎么了,我乐意这么叫他。”
白锦堂挑挑眉,“不打算跟我说说你这段时间的经历?”他眼睛亮了亮,不知为何隐约有几分兴奋:“青龙上神转生为人,你们身上各自有对方一魂,是注定要相逢的;白虎上神据说是一直跟着你的,相处得还好么?还有那朱雀上神怎的也混到了一处?”
白玉堂一脸嫌弃地瞅着对面的哥哥,如果没有看错的话,他刚刚从天帝陛下脸上看到的那种表情,分明就叫八卦!
——八卦就算了,居然还八到自己弟弟身上,究竟还有没有点身为天帝的觉悟和兄弟间的友爱了?
难道这就是千年冰封的后遗症?白玉堂的头突然疼了起来。
十三、封印
仙界也并不是处处都充满了光明。
光明与黑暗相克亦相生,在仙宫的背后,有一座并不太起眼的小山,山势并不高峻,也就是寻常模样,却让仙界所有人都望而却步。
因为那是仙界牢狱的所在。
看似寻常的山林之中遍布守卫与法阵,大多数山峰的山势皆是上行,此山却截然不同,山虽向上,势却倒垂,又被人以法阵修整巩固,有压制修为的效果,故被辟为牢狱。
牢在山内,只在山脚下有一个出入口,二十个守卫日夜轮换,人虽不多,却都是好手,每个人身上都带着法器,一有意外就会立刻向仙宫报告。而消息一旦送出,仙宫的支援立刻就会到达,同时护山大阵会自动发动,将所有人困在山中,直到事情平定为止。
此次赵爵叛乱,实在是仙界千万年来从未有过的大事,里里外外不知牵连几多,自天帝白锦堂以下,仙宫里外忙得焦头烂额,故而赵爵下狱之后,已经许久无人理会了。
直到这一日,一行五人来到了山脚的入口处。
当先一人身着甲胄,看起来是个高阶的侍卫统领,领着四个侍卫,将手中玉牒递给守卫,拱了拱手,道:“卑职奉旨,来领赵爵问话。”
那守卫首领将玉牒细细验过,确认无误之后方才还了他,一面示意属下开门,一面看了他们几人一眼,笑道:“赵爵可是重犯,怎么就你们几个?”
侍卫统领倒是不苟言笑,满脸严肃,答道:“他已被陛下废去了修为,自然不足为惧。”
守卫愣了一下,又笑了出来,侧身让出了身后那黑黢黢的洞口,“说的也是,几位,请。”
世间所有的牢狱大抵都是一般,幽深、狭窄又黑暗,一进那通道就能感到沉重的压力,身上好像压了大山似的,越往山腹中走,压力就越大,一身修为逐渐被压制,几乎与普通人无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