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玄英心头一紧,心中感念,却未出口,只握紧莫雨的手在脸侧蹭了蹭,喃喃说道:“雨哥,你先休息,我去看看其他人。”
莫雨点点头。
赵涵雅道:“我也去。”
穆玄英本想阻止,但源明雅就在阵中,生死未卜,赵涵雅怎么可能安心在这里等,故而也没有多说,扶着赵涵雅起身去寻人。
两人互相搀扶走出几步,便见纯阳的人坐起。
“道长!”穆玄英喊了一句。
于睿率先看过来,满面沧桑望着这边,不等她有所行动,一旁的上官博玉晕晕乎乎坐起,也是发冠凌乱,衣衫破败,“哎哟这是……”
穆玄英和赵涵雅忙上前去,“清虚道长,灵虚道长,二位可好?”
上官博玉摆摆手,反问:“事成了吗?”
不等回答,于睿翻身而起,慌乱中念叨:“大师兄……大师兄……大师兄……”
“快!我等先将其他人找到!”上官博玉也回过神来。
穆玄英和赵涵雅也正有此意,四人话不多说,继续分头搜寻起来。
“啊——”一声惨叫划破长空。
穆玄英闻声看去,只见于睿双膝跪地,两只手抓着衣衫一角。细看,原来那衣衫不是她的。
“走!”穆玄英和上官博玉立刻赶过去,只见于睿双手奋力将碎石扒开,一边扒一边落泪,嘴里不知在念叨什么。
“清虚道……”穆玄英本想劝,话到口边又改了主意,蹲下说:“我帮你。”
三人合力,很快便将人挖了出来。
除了谢云流,还有祁进。
上官博玉愣了愣,“师弟怎跑到这里来了?”
“先救人吧。”穆玄英上前探脉,祁进气息微弱,命在旦夕,也不多想,穆玄英立刻喊:“谷姑娘!快过来!紫虚道长有危险!”遂又去摸谢云流的脉搏,却给于睿推开了。
“别碰他!”于睿一把将谢云流抱起。
穆玄英为难,看了看上官博玉,上官博玉道:“师妹,大师兄伤重,我们需得赶快救治才是!万花谷裴元先生就在此处,不论如何,他必定可以救……”
“他不可以!”于睿吼道,“当初他救不活洛风,如今又如何救我大师兄!”
“师妹,不得胡言!”上官博玉左右为难,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
“师妹。”
几人闻声回头,见到也颇为狼狈的李忘生和赵涵雅一起走过来。
赵涵雅道:“李观主伤的不轻,可不听我劝,不肯就地打坐护住心脉,非要先过来看看。”
闻言,于睿方才抬头望李忘生,看了片刻方才叫出一句,道:“掌门师兄。”可刚一叫完,便泪如泉涌般哭起来。
大约不只是这几个晚辈,连李忘生几人也未见过于睿这般失态模样。往日里一尘不染,智绝天下的于睿,如今却蓬头垢面坐在地上,哭的像个孩子。
旁人不懂,李忘生却懂得。
他什么也没说,上前一步蹲下身,一展臂,将于睿和谢云流揽入怀中。
“我在。我和师兄,都在这里。”
于睿终于卸下心房,将头倚在李忘生肩上,紧紧抱着谢云流,道:“我等了他这么多年,从我还未成年便在等他。他离开的那些年,我依然在等他。我一个人踏遍了中原和西域,去了很多很多地方,见过很多很多人,可我还是想要等他。我的大师兄……”于睿抽泣着说到这里,抬头看着李忘生的下颌,带着哭腔说道:“师兄你还记得吗?我跟在师父身后走到长生殿外,远远便见着两个少年在练剑,不等我走近,其中一个腾空而起,夹带着华山的雪和冬日的梅,仿若从天而降,落在我眼前,将剑往肩上一扛……‘往后我就是你大师兄’。”
“记得。”李忘生淡淡回。
想必另一个少年就是李忘生吧。
“我等了那么久,那么久……我的大师兄呢……我的大师兄……”
李忘生道:“我也一直在等他。”
闻言,于睿彻底崩溃大哭,伏在李忘生怀中近乎撕心裂肺。
见于睿松开谢云流,穆玄英刚想说话,被人拦住,回头却见是裴元。
“先生,你……”
“反噬之力非一人可承受。”
“这么说,先生你也救不了?”
“世上,多的是我救不了的人。”裴元说完,转身走到祁进那边,与谷之岚一起看脉。
穆玄英望着裴元,听着于睿的哭声,心里揪着揪着地疼。分明不是他们的错,分明谢云流和洛风没有做错任何事,可为何偏偏是他们承受这些?
赵涵雅不知去了哪里,穆玄英也找不到莫雨,便对上官博玉说:“灵虚道长,晚辈先去寻朋友。诸位……节哀。”
上官博玉点点头,拍了一下穆玄英的肩。
穆玄英四处奔走,终于找到赵涵雅和源明雅在不远处疗伤,看样子源明雅未伤及性命。莫雨也在,穆玄英挥了一下手,立刻赶过去。
跑近了,莫雨伸手拉穆玄英,穆玄英道:“你的手不是断了吗?别出力,等一下裴元先生忙完替你接上就没事了。”
“手断了我也可以抱你。”莫雨便将穆玄英拉进怀里抱住,呼出一口气来。
穆玄英知他心意,轻拍莫雨的背,道:“没事,我们都没事。我们已经很幸运了。”说到此自然是想到了方才那一幕,经不住伤感有些哽咽。
“我们也没事,他有法子可以恢复,你们去看看其他人吧。”赵涵雅道。
穆玄英和莫雨分开,看源明雅脸色虽差,但他毕竟是东瀛最强的阴阳师,何况古曼童已被黑齿元祐引走,哪怕反噬,也是由谢云流承受,源明雅恐怕只是受到波及,应当不要紧。
“好,你们自己小心。”穆玄英便牵着莫雨走开。
“谢云流死了?”莫雨问。
穆玄英叹气,好一会儿才说:“在大漠的时候,我以为清虚道长是喜欢卡卢比的,只是碍于身份,无法明说。我也知道,她与谢云流有婚约在先,可没想到,她爱她的师兄如此之深。一个女子从幼时起便一直在等她的师兄,不惧风云变化,也不怕蹉跎岁月,就这么痴痴地等。雨哥,于睿不是天下最聪明的女人吗?我怎觉得,她好傻。”
“找到你之前,我也是恶人谷最聪明的人。”
穆玄英苦笑,没再说话。
“怎会下雪?”莫雨突然没来由问了一句。
穆玄英抬头看了看,怔怔说道:“不是说华山常年积雪吗?虽然这个时节不该下那么大的雪,可今日这一战几乎逆天改命,恐怕是老天爷也在惋惜。”说完去看莫雨,却见莫雨抬起那只未断的手臂,用手掌挡在自己头顶。
“雨哥你做什么?”
“不止可以抱着你,还可以为你挡雪。”莫雨说话依旧不带神色,可每句话总能戳中穆玄英的心。
“雨哥……”
“那边好像出事了。”莫雨肃容道。
穆玄英回头看,见裴元被上官博玉拦住,谷之岚周身雾气升腾。
等二人赶到,穆玄英拉住裴元道:“先生,怎么回事?”
裴元不练武,自不是上官博玉的对手,挣扎半晌也未能挣脱,见穆玄英来了便说:“你快阻止阿岚!”
穆玄英一头雾水,朝谷之岚看,却见谷之岚好似在为祁进运功疗伤,当下心中有了猜测,却不动,问裴元道:“先生不肯救紫虚道长?”
“反噬时他为谢云流挡下一击,筋脉俱断,与死人无异。是,我能救他,可醒来他也是个只能躺着的废人。”裴元说完瞪着上官博玉道,“你放开我。你若再不松手,我可不客气了。”
“既然能救,为何不救?”穆玄英问。
裴元放弃挣扎,道:“我没有说不救。”
“那你为何阻拦谷姑娘?”上官博玉道。
谷之岚突然开口说:“有我大师兄在,祁进不会有事的。可我,我们却是绝不能回答从前了。从前,他不知我身世,我们方能活的畅快。是我非要追究,才害了自己,害了祁进。如今,我能为他做的唯有让他忘记这一切,忘记仇恨,忘记过去,忘记我。等他忘了,他才能真正做一个好人。”
“阿岚!你太糊涂了!”裴元愤然道。
谷之岚回头,含泪道:“大师兄,阿岚偷了你的药,你若怪我,便等我回了万花谷再罚我每日给你晒草药,好吗?”说着,她便猛地将什么塞进祁进嘴里。
“这是什么?”上官博玉骇得一跳,松开了裴元。
穆玄英也吓着了,忙上前查看,却听裴元说:“五毒教教主曲云曾赠我一物,名为忘情蛊。一旦服下……祁进从此便再也想不起阿岚是何人。”说罢,裴元狠狠瞪了一眼上官博玉,一甩衣袖,走了。
上官博玉也没想到是这样,左右为难道:“这……我也……这……裴元先生……”
穆玄英就地蹲下,柔声道:“谷姑娘,你这么做……”
“我只是想放过他。也放过我自己吧。”谷之岚打断穆玄英,说着,轻轻将还在昏迷的祁进抱起,五指打开,为祁进梳顺头发。
雪越下越大,很快地上便是一片白。
穆玄英站起身来后退几步,望着谷之岚和祁进,又转头去看不远处的于睿,谢云流和李忘生,一时间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