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萧慕]廿五史·俱摩罗天 金推完结+番外 (太史婆)
耶律莫哥心中一跳,想道:“先时皇上将这许多兄弟调去京中,便已有些儿不对。历来冬捺钵都在广平淀内,怎会不闻传旨,突然改道南京?何况捺钵禁卫不过四千,今番竟带了五万余骑兵出京,莫非……?”冷汗隐生,不好再想下去。转眼见萧峰实是难得的高兴,又想:“先喝过一回,寻个空儿与大王去说也罢。”听众人齐声向萧峰祝酒,便也一齐举杯,喝了起来。
耶律葛自是想不到许多,喝得高兴,忍不住又大声道:“俺在上京听得,大王你前些日往南边走了一趟?那中原风光果真好得紧么?是了,咱们那撒兰纳便是南边人,大王你见到他不曾?怎不邀上了他,和兄弟们一起回来?”
众人听他一说中原,便知要糟。旁边几人急忙拍他手臂示意,离远了的拍打不到,个个皱眉咧嘴,杀鸡抹脖儿般猛使眼色。耶律葛却正在兴头上,哪里留意?高高兴兴一口气说了,忽觉厅中一片沉寂,笑闹的碰杯的都一声不闻,这才发觉有些不对,挠头道:“怎地都不言语?撒兰……”
猛听萧峰一声厉喝,道:“休要提他!”
砰地一声大响,萧峰一掌击在面前长几上,直如利剑,登时将那几齐刷刷劈做了两半。辽国塞北之地,花梨紫檀等木料皆不易得,这王府中木器多是辽东铁桦木所制,坚硬非常,便真个刀劈斧锯,也要花上许多功夫。此刻却听喀剌剌碎裂声震耳惊心,两半几案连着案上器物稀里哗啦,摔得粉碎,木屑瓷片迸起半天来高,酒水流离,淌得一地都是。众将刷地一下立起了身来,垂手屏气,谁也不敢再出一声。
一片死寂之中,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咯咯笑道:“姐夫,谁敢来惹你生气了?做什么发这般大的脾气?”一个紫衣少女跳进厅来,奔到萧峰身边挽住了他臂膀,叫道:“这许久不见,姐夫,你想我不想?”
萧峰见她一双乌溜溜的眼珠晶莹发亮,又惊又喜,脱口道:“阿紫,你的眼睛好了?”阿紫眨了眨眼,笑道:“是那小和尚……是你二弟给我治的,你瞧好不好?”萧峰抬手扶着她肩膀细看,突然一凛,只觉她眼光中似有一股难以形容的酸楚伤心之色,心道:“莫非她在路上受了甚么委屈?”却不便问。耶律莫哥忙道:“郡主回来,当真天大的喜事。请与大王去说说话儿,我兄弟也要做些准备,接应宫卫军入城才是。”心道有郡主在此,大王只怕便无甚工夫去想旧事,正好转圜。
萧峰也猜着了这意思,眼见众人欲言又止,一脸的忧色,心中低叹,便由得阿紫欢欢喜喜拉着他手转了进去。帷幕在身后一落,阿紫已扑上来搂住了他颈项,瞧着他眼睛道:“姐夫,你怎地还是一副不开心的样子?我回来了,你不欢喜么?”
萧峰摇了摇头,轻轻握着她双臂,将她扶到一边虎皮大椅上坐了,道:“我高兴得很。阿紫,在这世上我挂念的只你一个。现下你好端端地,眼睛又治好了,我就什么也没牵挂了。”
阿紫嘟起了嘴,足尖在虎皮上用力踢了踢,道:“又来敷衍我!我在外头时时刻刻想着你,你不来找我也罢了,现下又这们心不在焉……哼,你哪里是真心欢喜了?”
萧峰叹道:“你年纪小,便知道顽皮胡闹,不懂大人的事。我在想皇上突然前来南京,却不知为了甚么?”
阿紫恼道:“皇上是你结拜大哥,来瞧瞧你,又是什么大事了?说我年纪小,我,我早不是小孩啦!你答允姐姐照顾我,就只照顾我有饭吃,有衣穿么?我长大起来,你几时正眼瞧过了?又几时问过我想些什么?我的……我的心事,你从来也不理会的!”
萧峰越听越惊,道:“阿紫?”
阿紫扭转身子不去瞧他,又道:“那时候我眼睛瞎了,知道你不欢喜,不来瞧我,也没什么。可现下眼睛好了,你还是这样。我……我是不是要在那日叫你一掌打死了,你才肯念着我一点儿,才会……像对阿朱那样,时时刻刻念着我……”
她越说越是伤心,忽然一回身,扑进萧峰怀里大哭起来。萧峰叫她惊得呆了,不知如何应对。呆了片刻,低声道:“孩子话……”
阿紫跳了起来,叫道:“又是孩子!我早对你说过,阿朱不在了,我一样会陪在你身边。你要喝酒打架,死也好,活也好,我总是陪着你。你,你便是不把我放在心上!”
萧峰听到“喝酒打架”几字,心头剧烈一震,不是酸楚,却如几柄利刃戳了进去,鲜血淋漓,刺得生疼。长叹一声道:“那又何必?你姐夫是个粗鲁汉子,一个人惯了,原也用不到什么人来陪。”
阿紫叫道:“怎会用不到?一个人孤零零的,又有什么开心了?你便是只想要阿朱伴着你,是不是?”
萧峰低声道:“是。”
阿紫却突然一声也不应,双眼瞪得大大地,直盯着他,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古怪、又极可怕的物事。抬起手来指着他脸,一步一步,慢慢向后退去,眼光中黑幽幽地,衬着那张雪白的脸蛋,又是可怜,又是可怕。喃喃地道:“不是……不是……”猛地一声尖叫,道:“不是的!你想阿朱姐姐的时候,脸上神气,不是这个样子的!你当我眼睛还瞎么,我看不到么?你……你想着别人,是不是!说甚么不要我陪,其实心里想的,都是别人,是不是!!!”
轰隆一声,惊雷电掣,萧峰何等英勇,然而此时模模糊糊有了一个答案,竟然不敢去想。猛然间背脊生凉,出了一身的冷汗。心中只道:“是谁?我那时心里想的,究竟是谁?!”
脚步声响,那两名亲兵急急奔来,突然见了这模样,惊得一窒,竟不敢出声。萧峰只觉不对,吐了口长气,沉声道:“……何事?”
那亲兵忙道:“回大王,皇上御驾将至南京城外,现下内侍官都已来了,宣大王见驾。”偷瞥了阿紫一眼,干咽了下,又道:“皇上听说郡主回来,十分欢喜,下了旨加封公主殿下,赐号‘平南’。内侍官道,要召平南公主和大王你一起前去呢。”
萧峰猛地一惊,心道:“皇上来的怎如此之快?阿紫回来前后不过半个时辰,他竟连旨意都已下好了……平南?平南?难道他今日之来,是要向南朝兴兵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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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誉失声叫道:“平南?耶律洪基他是……要向南出兵么?”
虚竹学问粗疏,反应远无段誉之快,惊道:“什么?那大哥他……!”
大理众臣一起变色。辽军兵威之盛,若御驾亲征,便是六十余年前澶渊重演。宋室武备久废,国本必摇,便大理远在南疆,这一场天下大乱只怕也难逃过了。一个个腾地都立起了身来,巴天石急道:“姑娘可亲耳听到了洪基言语?他究竟……待要如何?”
阿紫呜咽道:“我不知道。那日耶律洪基一见了面儿,便叫人送我去他宫帐,试什么公主的仪仗。他自己拉了姐夫,只说要去郊外打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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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峰与耶律洪基并骑而行,片刻已驰出十余里外,众御营禁卫马力不及,都被远远抛在了后面。此时已是初冬,城外一带荒野阴沉空旷,都是灰黄之色,只枯枝头上几点残霜反着日光,煞是刺眼。耶律洪基停马四顾,忽道:“兄弟从南边回来,那边可是人烟鼎盛,繁华得紧?我大辽明明几万里河山,却只有这般的萧条景象。”
萧峰心中一紧,道:“不论何地之人,总有贫有富,那南朝也并非处处富庶。这带土地只是抛荒久了,无人料理。臣已下了令,南院境内禁绝草谷,明年开春有了耕作,便不是这般景象了。皇上大可安心。”
耶律洪基皱了皱眉道:“兄弟不许去打草谷,天气一冷,却也没什么猎物。今日便为朕破一次例,成不成?”
萧峰不便驳他,应道:“是。”耶律洪基向他看了一眼,忽又笑道:“我知朝令夕改,不是大将的做派,也不叫兄弟你为难,并不要你下令。朕南来之时,这猎物已叫人备下啦!”
一言未了,东北方向一声炮响,跟着军号齐鸣,耶律洪基大笑道:“来了!来了!”纵马飞奔。萧峰随行在后,心中疑惑,只觉那号声炮声不似围猎,倒似在上京时参与祭礼的动静。两骑马一前一后,上了一片平岗,但见一队皮室军白袍素帽,腰系铜铃,手中持着长弓,已列队守在那里。萧峰认得这装束乃是春日祭山神时所着,此时立冬都已过了,祭祀何来?却见众军弓箭上弦,遥遥指着东北天际,急转头看时,那天边远远的山影重叠,隐约可见,而在群山影前,平岗之下一字儿排开,立了数根木桩。每根桩上捆着一人,都是宋国平民的模样。离得远了,瞧不清面上神情,只听得阵阵哭号之声,震天动地。
萧峰大惊,叫道:“皇上?”
耶律洪基扬鞭前指,大笑道:“那边便是我契丹祖宗的木叶圣山。太.祖皇帝时候行的这祭礼,朕一直未能亲历,今日有幸,却是要效法先祖,亲手来试上一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