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萧慕]廿五史·俱摩罗天 金推完结+番外 (太史婆)
慕容复陡然一声长啸,铿地一声,永康脱鞘而出,他已掠到庭中,纵声作歌,握刀舞了起来。
人是这人,刀亦是这刀,前次舞时,万众欢呼,这时斜阳只影之中,却只得他一人。院外众仆从远远听得,都是半字不懂,没一人知晓他唱的是些什么。
他们如何知道,慕容复所歌的并非汉语,而是他慕容鲜卑族中,代代相传的一支歌谣。
《晋书》有载,前燕明帝慕容皝之父慕容廆,有庶长兄名吐谷浑。二人部下马斗,慕容廆因怒其兄,兄曰:“当去汝于万里之外。”遂离部西行。廆悔之,令长史楼冯追还,吐谷浑曰:“今因马而别,殆天启乎?诸君试驱马而东,马若还东,我当随去矣。”驱之,马不肯行,东行数百步,辄悲鸣而西。如是者十余辈,楼冯曰:“此非人事也。”乃止。吐谷浑遂至白兰以西千里之地。慕容廆思念长兄,作了此歌。岁暮穷时,常常歌之。
其歌曰:“阿干西,我心悲,阿干欲归马不归。”
鲜卑谓兄为阿干,这二字,便是汉人唤的“兄长”之意了。
“阿干身苦寒,辞我土棘住白兰。我见落日不见阿干。
“嗟嗟!人生能有几阿干!”
一声歌罢,慕容复横刀不发。其时残阳将尽,余晖如血洒得满身,照见两行泪水,自他脸颊上慢慢地滑落了下来。
五杂俎,侯门戟。
往复还,道上檄。
不得已,天涯客。
五杂俎,非烟云。
往复还,胡马尘。
不得已,撄龙鳞。
——唐·雍裕之《五杂俎诗》
第十回终
第十一回 听四面边声 楚歌频作 1
大理国中那镇南王夫妇薨于道路,世子扶灵归国之事,迅即传遍了京城。镇南王甚得民心,众官百姓迎出十余里外,城内城外,处处悲声不绝。
段誉便入宫去拜见段正明,伯侄二人一见,四目通红,各自张臂抱在一处。段誉一面流泪,一面将父母如何自尽,自己身世种种尽都说了,泣道:“孩儿原是孽种,这便遁迹山林,再也……再也不踏进大理城一步了!”
段正明突然松手放开了他,厉声道:“住了!此话自今以后,再也休提!”
段誉吃了一惊,怔怔地呆住在那里。段正明上下打量着他,神色又是辛酸,又是安慰,叹道:“冤孽,冤孽……唉,孩子,这个皇位,本来便是延庆太子的。我这般坐了二十年,心中实是不能不觉惭愧,现下我与你爹爹都无子嗣,那便是上天的意思叫我物归原主,当真……再好也没有了。”
段誉急道:“不,不,孩儿怎能……”
段正明取下头上黄缎便帽,只见头发皆无,顶门已烧了十二点香疤,道:“当日我剃度受戒,是你亲眼所见。只是你爹爹那时前往中原,国不可一日无君,我才暂摄帝位罢了。如今传位于你,正是其时。”见段誉只是摇头,眼中含泪,张口要唤“皇伯父”,想到身世,却又不敢,又道:“誉儿,你爹爹、妈妈在世之时,对你如何?”
段誉听到这等称呼,终是哭了出来,呜咽道:“亲恩深重,如海如山。”
段正明正色道:“那便是了。你若要报答亲恩,便当保全他们的令名,好好做一个勤政爱民,保国安邦的皇帝。百年之后大理史书写到你父子,也要说一句:国家幸甚!”
段誉拜倒在地,不敢再辞。好半晌方低声道:“只是孩儿从前荒唐,日日的嬉戏玩耍,对国事实是一窍不通。若这时接了大位,怕是……怕是……”
段正明想起从前兄弟一逼他学些什么,他便离京出走的事来,甚觉酸楚,又有些好笑,道:“誉儿,我和你爹爹总道还有大把时间可以好好教你,却不想一至于此。其实你天性仁厚,做这个皇帝并不为难,只是缺些政务历练。也罢,我在这位子上多耽些时日。你那两位义兄是西夏、辽国的贵人,你便去他国中做个使节。一来新年将至,外使到贺,正有利邦交。二来你也可从中学习,多闻多见,是为正道。”
段誉领命称是,保定帝便以国使之礼遣他出京。众臣除司马范骅留京外,巴天石、华赫艮、朱丹臣、傅思归四人尽数随行。王语嫣与他正不忍分离,众人知她是段正淳亲女,未来的皇后娘娘,自也不会多言。段誉有良朋佳侣在侧,双亲之痛,也渐渐淡了。
这日到了灵州城中,段誉王语嫣想到中秋至今不过数月,再过此门,人事全非,都不由百感交集。又闻国主病势加剧,不能接见,只递交了国书便罢。段誉等便轻装简从,往灵鹫宫中去见虚竹。
这一聚头,兄弟二人又哭又笑,说到各自父母身上,又不由双双神伤。旁边菊剑忍不住抢着道:“主人,段公子大老远地来一次,怎不说些开心话儿?眼下这一桩大喜事,可不该说出来欢喜欢喜么?”
段誉奇道:“什么大喜事,二哥你却不说?”却见虚竹涨红了脸,摸着头嘿嘿直笑,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梅剑抿嘴笑道:“好叫段公子欢喜,再过九个月,灵鹫宫中便要多一位小主人啦!”
段誉大喜,跳起身来道:“怪道未见到二嫂,原来这样!小弟这可恭喜了!”便来作揖,虚竹急忙拉住,一头笑,一头脸红。大理众人个个道贺,喜气洋洋。闹了半日,虚竹吭吭哧哧地又道:“还有一件事须得三弟帮忙。我这学问着实太差,不知孩儿要取个什么名字。三弟你读的书多,快来想想。我方丈爹爹说他俗家姓刘,那便叫做刘……刘……”
梅兰竹菊都笑个不住,原来虚竹把出妻子喜脉之后,便日日念叨孩儿名字,头发揪断了几千百根。只因念得太烦,险些叫他梦姑赶出了房去。段誉更加诗兴大发,摇头晃脑地道:“这孩儿生日当在明年八月,时交白露,正是白云映水摇空城,令人长忆谢玄晖……”
□□得高兴,忽听外面一阵乱纷纷喧哗吵嚷,似还夹着砰啪动手之声。众人都是一惊。要知虚竹虽然和气,但这宫中是童姥定下的规矩,谁又敢在此闹事来了?竹剑菊剑出去探看,不一时,又快步冲了回来,两张小嘴都嘟得高高的,一齐恼道:“那瞎眼……不是,那段公子的妹子,又回峰上来啦!”
段誉也是一惊。他听四剑说道阿紫在宫中时百般难缠,人人都吃过她的排头。眼睛一好更是不辞而别,偷溜下峰去了,十分地过意不去。此时也不及多想,连忙凌波微步一晃便到了门外,果见一个少女急急冲来。灵鹫宫众人知她与主人义兄弟有亲,不敢当真拦阻,阿紫却全不理会,一面急冲,一面伸臂乱推乱打,声声骂道:“走开!走开!你们这些狗奴才,敢来拦我?误了我的事,看有哪个吃罪得起!”
段誉干咳一声,端起兄长架子喝道:“紫妹!住手!你怎地这般任性,又来胡闹,快和二哥陪个……咦,你,你怎么啦?”
他虽只在少室山匆匆见过这妹子一次,却也记得她与那位阮阿姨一般,是个俏美爱娇的女子。然而这时猛地走个对面,赫见阿紫身上脸上污迹纵横,满是风沙泥土,衣衫破烂,都看不出了原来颜色,也不知赶了多久的路,又在路上吃了什么苦头。忽然听到段誉说话,先是一愣,侧过了头,似在极力回忆他声音。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扑上来捉住段誉袖子,尖声叫道:
“哥哥!虚……竹先生!快,快去南京,救我姐夫!!”
第十一回 听四面边声 楚歌频作 2
那日燕云十八骑返回南京,将少室山之事一一与南院众将说了,只听得众人惊愕难言,有些直性子的几乎便要叫嚷起来。又见萧峰回京后只字不提,每日除却政务,便再难得说上几句话,独自喝起闷酒来也如借酒浇愁一般。众将皆不敢问,只可换着法子,三日两头地备了酒来请萧峰。道是大伙儿一处热闹,大王这酒,多少也能减他几分闷气才是。
这日众人又在大厅聚饮,南院诸将轮着班儿地上前来敬。萧峰酒到杯干,从不推拒,听到高兴处便也一笑。只是众将看他笑容,都觉不是滋味,烈酒下肚也冷了三分。正有些无味,忽听外面奔马銮铃中一阵喧哗,又有人高腔大嗓的呼唤之声。两名亲兵奔进厅来,满脸笑容地躬身道:“大王,太和宫耶律大人来拜见你啦!”
话犹未了,那高腔大嗓的声音哈哈大笑,已传了过来道:“大什么人,没的叫大伙儿笑话!大王,俺回来见你和众家兄弟啦!”腾腾几响,那人兴冲冲走进厅来,俯身便拜。一张黑魆魆的脸膛叫风吹得通红,正是耶律葛。
原来北伐论功,南院众将俱有封赏。十余人都升做上京统军官,奉调入京去了。其中这耶律葛功劳尤著,新任太和宫统军,已是宫卫军中顶儿尖儿的人物,脾气却分毫未改。施过了礼,便跳起身来笑道:“大王这一向可好?老兄弟们日日记挂着你,平日喝起酒来,都念着想与大王再好好喝上一场呐!”
萧峰不由大笑道:“这又何难?今日哪个不醉了回去,兄弟们莫放过他!”便唤人与耶律葛上酒。耶律葛老实不客气,咕嘟嘟地先干了一大杯。与他相熟之人都过来拍肩打臂,各自招呼,有人道:“老兄军中有假么?怎地得闲回了南京来?”耶律葛撂了杯子,抹抹嘴道:“哪里是得闲?倒是公务。皇上不知怎地心血来潮,忽然要摆驾南京,将皮室军和弘义、太和两军的骑兵都带了来遛遛。俺太和军乃是先导,急着来见大王,马快了些儿。最多几个时辰,其余兄弟们也该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