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萧慕]廿五史·俱摩罗天 金推完结+番外 (太史婆)
此话一出,更无可逆,群雄叫喊之声震彻云霄,声势愈盛,胆气愈壮。满山沸然声中,丐帮众弟子四顾失色,呆了好一刻,终究也一个接着一个,随着吴陈二长老,呛啷啷都抽出了兵刃。
全冠清嘴角笑意,这才染上了眼底,转过头去,笑吟吟看向了呆在一边的游坦之。
而玄慈方丈默然听着,花白须眉不住抖动,终于合掌当胸,长叹一声:“阿弥——陀佛!”佛号朗朗,竟自压过了那片叫骂喧声,一字字肃然道:“萧施主,你今日既到少室山上,恩仇因果,必有偿还。但我玄苦师弟圆寂时曾道,宿因所种,皆为业报,放下屠刀,自然回头是岸,倘若执迷不悟,亦不过徒然自苦。玄慈忝为少林掌门,不能无视师门大仇,却亦不能随众滥施杀孽,有误了玄苦师弟身后境界。你——且好自为之!”
众僧但听得玄苦圆寂之言,不由震动,一齐合十,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声音沉痛肃穆,显是为方丈之言所感,便不愿加入这一场形同杀戮的群殴之中了。
萧峰抬眼向玄慈方丈望去,见他也正目注自己,神色哀然端严,目光之中,竟隐隐还有一丝酸痛之意。他虽不知这位高僧何以竟会对己回护,但思及恩师,亦是胸口大震,叉手当胸,遥遥只向玄慈施了一礼;一回身单臂扬处,大氅当风掷去,双目如电,直视向了叫喊不休的万千群豪。
萧峰此来中原,并非无备。燕云十八骑座下,皆是千里挑一的快马良驹,但此时万众汹涌,若自己凭战马之威硬冲而出,未始不能全身而退,那十八人却必至死伤惨重。眼见群雄嚣嚣,胸中热血上涌,暗道:今日我一十九人来,便须一十九人去!当下吸一口气,便待要凭一己之力力压群雄,争得这一线突围之机。
群雄见萧峰随行不过十八骑,虽少林方丈不愿趁人之危,但丐帮却已决意一拼,近千弟子加上这里各路英雄,要围攻他一十九骑契丹人马,就算他真有通天之能,也决计难出重围。然见萧峰这么回身一站,一十八骑身后拱卫,战马风中萧萧嘶鸣,凛然竟如天降,不由齐齐倒吸了口冷气,俱是一窒。人人皆知,就算战到最后必能诛敌,但在萧峰手下,头前数十百人殊无幸理,一时之间,叫骂声倏而低沉,竟是谁,也不敢率先上前作此一战。
——当世之中,又敢有何人,当面此时,一搦萧峰之威?
猛听一声清啸,白衣振袂,越众而出,朗声说道:“萧峰!你以契丹英雄,视我中原豪杰有如无物,在下今日但愿为中原一领高招,得尽微力,纵死犹荣。”
群雄俱震,霎时间喝彩之声,响彻四野。
这一人,唯有姑苏慕容复!
一言出口,万籁俱消。萧峰心中,从未曾有的这一个“疑”字,此时此刻,亦已不须了。
慕容复猛觉萧峰两道目光直视过来。此刻他两人之间,遥遥不下数十丈之距,这眼光却如咫尺之地铁水乍迸、赤流狂飙,明明只是无形无质之物,竟将面上生生烫得一痛。瞬息间,下意识地微微侧头,便想避开这双烫得骇人的眼睛。然也便是这一瞬之刻,一侧头时,眼角忽瞥见那边数千丐帮弟子,并全冠清手中青幽幽一杆打狗棒。刹那心底猛一声断喝,暗道:“慕容复!慕容复!你今日少室,所为何来?”
这一瞬之迟顷刻须臾,除他本人,更无第二人知。倏转头时,双目冷光,已直迫萧峰!
两人目光,便于半空交撞在一处。只听得山风呼呼,入耳惊心。
丁春秋想起自己大弟子折在萧峰手下,又见他回护阿紫,暗道:“这人不死,老夫终难称霸中原。” 当下一摇羽扇,上前打了个哈哈,道:“姓萧的,你要带走那小贱人,须得先问过老夫。”
而游坦之一见萧峰,便是大惧。然转眼见他伸臂抱住了阿紫,轻言细语,那一股怨毒之意再难忍受,阵阵狂涌,竟自盖过了惧意。丁春秋一来,愈激起了他三分胆气,见全冠清冷笑着向他连使眼色,便也顾不得适才之失,纵身上前,叫道:“我、我庄……我中原人和你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姓萧的,咱们今日便来作个了断。”
三大高手,势成鼎足。萧峰却直如不闻。眼中所望,但见山风飒飒,慕容复衣袂随风,宛然是大漠万马军中,狼居胥上,白衣胜月色,含笑声声唤道“兄长”的模样。然只一定睛时,那一片乌压压的铁骑旧影,已尽化作了乌压压满山的江湖豪客,耳中只闻那白衣人声音清峭,森然道:“正是!慕容复今日,断断放不过你这契丹胡虏!”
契丹胡虏?
契丹胡虏!
萧峰猛可里仰天长啸,喧天人声,刹那齐喑。亦不知多少人脸色发白,抓紧了兵刃,却一步步向后退去。这般啸声,他们生平只在一处听过。那一处,至今江湖中人听之丧胆,闻之色变,正是——
聚、贤、庄!
萧峰啸声倏然一收,沉声喝道:“慕容公子,庄副帮主,丁老怪,你们便三位齐上,萧某何惧!”
第七回 流逝楚天下 3
山风陡起,吹得千百人衣衫猎猎飘动。风中骤听萧峰霹雳也似一声大喝,右掌疾起,向游坦之直击了过去。
这掌乃降龙十八掌“龙战于野”一式。坤卦上六有云:龙战於野,其血玄黄。玄黄者天地也,盖此掌之出,以一人力,便可抵天地金戈、风云变色之威。霎时丐帮大弟子中只听“呀”一声直迸而出,许多人自幼入帮,已将近过了半百春秋,却也想不起何时曾见过如此一掌。
游坦之本是强压了惧意,听这一声大喝,心底不由自主又惊得一颤。只差这么半分失神,待招架时,掌力劈空早到。何况萧峰身材魁伟,比他足足高了一个头,这一掌之来,正是对准了他面门。游坦之大骇之下,也再记不得甚么招式,只是拼出了十二成劲力,双掌狠命向上一推,仗着练易筋经后体内反应之速,脑袋急仰,两个空心筋斗向后翻出,方才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了这一击。
落足未定,面上一凉,一片片碎布四散乱飞,游坦之蒙脸的面幕竟被掌风击得粉碎。众人只见到一张凹凹凸凸、五官糜烂的脸庞,一块红,一块黑,满是伤痕,丑陋可怖已极,“咦”的一声,都惊骇得叫了出来。
然萧峰只与游坦之掌力虚空一沾,便觉一股冰寒自掌心透骨而上,直逼经脉,心头亦不禁一震。更不待双掌接实,手臂微振,掌力吞吐,阴阳忽逆。
“龙战于野”属坤上六爻,卦为阴,阴盛之极而逼阳与之战,乃有此象。故极刚极烈之中,已蕴阴柔之意。况萧峰掌法天下阳刚第一,阳极生阴,这时掌风一吐,陡生柔劲,将游坦之那冰蚕掌力一带一引,尽数兜转而回,连己及彼,趁势斜劈。这一掌说似繁复,其实如雷烈、亦如风疾,只展眼工夫,游坦之那一个筋斗未及实地,劲风已径扑慕容复当面。
远自当日南院王府见萧峰起,慕容复心底早已不下千百遍地暗自揣摩,倘若当真生死相搏,却要如何破他。然此时萧峰一掌挟双力,降龙之阳,冰蚕之阴,相生相克,风中回旋,势成巨涡,直不知将击向何处,更不知劲力之雄伊于胡底,他纵有千般算计、百种武学,皆已不及用,立时凝运内力,双掌疾拨。
慕容复这一动,并非虚应。他虽内力不及,但斗转星移既出,足可平地生风。巨力弥散,只怕即便萧峰亦将逼退七尺之距。然,慕容氏绝学果然神异,他自心知,北疆上朝夕相对,萧峰却又如何不知?
便在与慕容复掌风将触未触,斗转星移之力才发未及的那一刹,萧峰左掌倏然抢上,一掌出“履霜冰至”,双掌齐并,尽加在劲风之上。卦象道:覆霜坚冰,阴始凝也;这一式少阴生少阳,与龙战于野恰成逆势,阴阳互激,正合着慕容复斗转所向,凌空翻卷,披靡而出!
丁春秋自恃一身奇毒,打的原是后发制人的主意,暗想:“那慕容小子方才不对老夫落井下石,原来便是要此时借刀……哼,先料理了这姓萧的,却也是美事!”暗将周身毒气都凝到了掌上,只待自后抢上。却不料迟发须臾,萧峰掌吐疾扫,慕容复不及收势,亦收不得势,三人四掌之力已被萧峰卷作了一条狂龙,方圆十丈间弥天盖地,排山倒海,风沙碎石漫空迸飞。丁春秋只觉气息窒滞,那掌力便似一堵无形高墙向自己身前疾冲,休说招架,呼吸已自维艰,掌上剧毒几被生生迫回了自身。大惊之下,哪里还有余裕筹思对策,双掌护身,纵身便退。
好半日,群雄耳鸣目眩,几是人人低头掩面,直视不得。功力较高者虽挺立未动,脸上却亦已纷纷变了颜色。
待风沙止息,唯见萧峰立定场心,身周十丈之地,更无二人。群雄初时观战还惊叫得一声,此时却四顾悄然,叫好声、喝骂声、议论声,冷森森一口气都噎在胸中,张大了口,只是做声不得。
只有契丹武士阵前那匹乌骓马咴咴暴叫,前蹄腾空,悬在马鞍之侧的一件物事为掌风所激,忽地铿然鸣响了起来。
慕容复骤然背脊挺直,足下运力,硬生生压住了瞬间的微微一晃,然面上倏如霜雪,已是全无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