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萧慕]廿五史·俱摩罗天 金推完结+番外 (太史婆)
那人正张大了口要叫好,“好”字还没出声,一杯毒酒所化成的水线已钻入了他肚中。水线来得奇速,他居然还是兴高采烈地大喝一声:“好!”这才惊觉,大叫:“不好!”委顿在地,片刻间满脸漆黑,立时毙命。
顷刻间星宿派连死三名弟子,丁春秋恼怒异常,将酒杯往桌上一放,挥掌便劈。慕容复知他“化功大法”的厉害,斜身闪过,展开缩、小、绵、软、巧五字身法,辗转腾挪,只不与他手掌相触。两人越打越快,小小店堂中摆满了桌子凳子,便在桌椅间穿来插去,竟无半点声息,拳掌固是不交,连桌椅也没半点挨到。
星宿派群弟子个个贴墙而立,谁也不敢挪动一步。师父正与劲敌剧斗,有谁胆敢远避自去,自是犯了不忠师门的大罪。各人明知形势危险,只要给扫上一点掌风,都有性命之忧,除了盼望身子化为一张薄纸,拚命往墙上贴去之外,更无别法。
游坦之也是心惊胆战,他并不知自己内力之深,那两人的掌风实已奈何他不得,但畏惧之中,却又暗暗欢喜,“他和师父打得越久越好。我……我这次若是救了阿紫姑娘,她也许便不会再讨厌于我,那时候……”想到激动之处,平添了三分勇气,再挪几步,眼见与阿紫已伸手可及,猛听丁春秋一声喝道:“阿紫!”
游坦之吓了一跳,急抬头看去,却见慕容复右手被丁春秋五指抓定,左手里却抓了一大串星宿弟子,犹如被柳条穿在一起的鱼儿一般,人人软瘫如泥,显然都被那化功大法化尽了功力。其余众弟子都知是慕容复借力伤人,说不定下一个便轮到自己,但除了惊惧之外,却也无人敢夺门而出,只是在店堂内狼窜鼠突,一团大乱。
丁春秋羞怒交加,更加抓紧慕容复的拳头,心想:“这批不成材的弟子全死了也罢,只要星宿老仙胜了姑苏慕容,那便是天下震动之事。要收弟子,世上拍马之徒还怕少了?”星宿弟子本来盼师父投鼠忌器,会放开了慕容复,但见他始终毫不动容,已知自己殊无幸免,一个个惊呼悲号,但在师父积威之下,仍然无人胆敢哀求师父暂且放开这个“已入老仙掌握的小子”。
丁春秋一时无计可施,游目四顾,见众弟子之中只有游坦之和阿紫并未随众躲避,心中焦躁,不由一声斥喝。阿紫冷不防听师父呼叫,呆了一呆,说道:“师父,你老人家大展神威……”尴尬一笑,再也讲不下去。师父他老人家此际大展神威,伤的却是自己门下,如何称颂,倒也难以措词。
丁春秋奈何不了慕容复,本已恼怒之极,眼见阿紫的笑容中含有讥嘲之意,更是大怒欲狂,左手衣袖一挥,拂起桌上两只筷子,疾向阿紫两眼中射去。
阿紫叫声:“啊哟!”急伸手将筷子击落,终于慢了一步,筷端已点中了她双眼,只觉一阵麻痒,忙伸衣袖去揉,睁开眼来,眼前尽是白影晃来晃去,片刻间白影隐没,已是一片漆黑。她只吓得六神无主,大叫:“我……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瞧不见啦!”
游坦之本来怕得不轻,但听阿紫一叫,不知如何,竟生出了一股莫大力量,猛地扑上前去,拦腰一把抱住了她,发足狂奔,眨眼便将那小客店远远抛在了身后,隐约还听得慕容复的声音笑道:“少陪了。星宿老怪,后会……”
游坦之却不敢停留,抱了阿紫狂奔出十几里路,才在一条小溪边轻轻将她放下地。阿紫跪在溪边,掬起溪水去洗双眼。清凉的溪水碰到眼珠,痛楚渐止,然而天昏地黑,眼前始终没半点光亮。霎时间绝望、伤心、愤怒、无助,百感齐至,放声大哭起来。
游坦之结结巴巴,柔声安慰,心中却一阵阵说不出地甜美快慰。两人在溪边又哭又叫,又哄又闹,说了半日的话,阿紫好不容易方慢慢平静,道:“我要回到姐夫身边,他在辽国南京。庄大哥,请你送我去。” 游坦之脑中一片混乱,说不出话。阿紫觉他迟疑,道:“怎么?你又不肯吗?”游坦之道:“不是。不过……不过我不想……不想去辽国南京。”阿紫叹道:“你这个人,我说什么,你总是不肯。我只好独个走了。”说着慢慢站起,双手伸出,向前探路。游坦之急道:“我陪你去!你一个人怎么成?”伸手握住阿紫柔软的小手,带着她走出了树林,心头迷迷惘惘,一时想到回南京就会撞上萧峰,只想掉头,一时又想:“只要能握着她的手这样走去,便走到十八层地狱里,也是欢喜无限。”随步所趋,竟是没了主意。
忽然白影一晃,风声微动,眼前猛地多了一人。游坦之大吃一惊,只道:“这人看见我们了!他若叫喊出来,阿紫便要知道我是那铁头人!”不假思索,奋力一掌便向这人拍去。
不料那人长袖一卷,轻轻便把他掌力拨在了一边,游坦之在武术上粗浅之极,被这一拨,险些立足不定,摔了出去。他心中乱跳,定睛仔细看时,这人白衣长衫,含笑而立,却正是方才还在与丁春秋激斗的慕容复。
第六回 大风卷尘沙 2
游坦之原不是刚勇之辈,一招失手,立时气馁了,心中愈发紧张道:“这人武功好高,我可杀他不了,那……那他若说将出来……”彷徨无主中突然跪倒,连拜几拜,指指阿紫,又指指自己,拼命摇手,只盼对方不要揭露自己的真相。忽觉手臂下被人一托,竟身不由主随着站起了身,但听慕容复客客气气地道:“这位兄台行色匆匆,不知哪里去?”一面也抬起手来,指指自己的口,轻轻摇了摇头。
游坦之大喜,登时放下了心,连连点头。阿紫听见声息不对,道:“庄大哥,出了什么事?你在和人动手么?”游坦之忙道:“不是……这个……只是小小误会……”慕容复已徐徐接口道:“庄兄,在下出门之时,曾见那丁老怪命弟子向此方而来,只怕你与这位姑娘如此前去,正要撞上。”
阿紫眼睛盲了,自不知是真是假,吓得心中乱跳,叫道:“庄……庄大哥,咱们快走!”游坦之连忙扶住了她,安慰道:“好,好。”他亲见慕容复与丁春秋动手,更是对他言语深信不疑,却见慕容复微笑着目注自己,示意要走开去说话,忐忑不安地忙对阿紫道:“阿紫,你在这里等一等,我……我先去前面看看可否安全,一会儿便回来。”随慕容复走出十几丈外,眼见离阿紫已远,她已听不到自己说话,怕突然出什么意外,不敢再走,停步拱手道:“慕容公子,承你隐瞒兄弟的真相,又告知我星宿派动向,大恩大德,决不敢忘。”
慕容复还礼道:“庄兄客气了。在下方才见庄兄这等身手,大感佩服,本想来与庄兄结识一番,恰好听得此信,焉有不说之理?江湖上分所当为,庄兄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游坦之自从回到中原,旁人见他这铁头怪相无不嘲笑,从无半个这等客气有礼,又听慕容复称赞自己武功,心中一热,道:“其实……其实兄弟的功夫粗浅至极,不然也不必一听那丁……丁师父的名字,就要避开了。”
慕容复微微一笑,随即正色道:“不然。我观庄兄身法,内力之深,不可限量。在下不才,在武林中也小有名气,自认看人从无错失,庄兄又何必太谦?”
游坦之被人糟践久了,何曾听过如此称赞,何况是慕容复这样高手口中说出,只听得全身轻飘飘地好不欢喜,嗫嚅道:“慕容公子,你……你这……唉,我……我前日还失手伤了你属下几位仁兄,你反这样对我,真叫兄弟过意不去。”
慕容复道:“一场误会,不必介意。庄兄,你要避开那丁老怪不难,但你带了那位姑娘在道上行走,难免有人见到,若大惊小怪呼叫出来,于庄兄只怕大有不便之处。”
游坦之道:“是,是。”他自救了阿紫,神魂飘荡,一直没想到这件事,这时听慕容复说得不错,脱口道:“我……我只有跟她到深山无人之处去躲了起来。”慕容复微笑道:“庄兄不怕这位姑娘要起疑心么?”游坦之一时没了主意,低了半日头,向慕容复深深一揖,道:“承慕容公子不弃,求你给兄弟指一条明路罢。”
慕容复侧身相避,道:“不敢。庄兄,在下在洛阳有一别院,离此不远,庄兄若是愿意,便与在下同行;一起到前面市镇上雇辆大车,你与那位姑娘坐在车中,便无人见得到你们了。待到我别院,在下自有法子除去庄兄这个铁罩,好叫那位姑娘永不会知道这件尴尬事,未知庄兄意下如何?”
游坦之念兹在兹的便是阿紫知他铁罩一事,还问他意下如何?简直是喜从天降!又想到能和阿紫同坐一车,那可做神仙也不如,双膝一曲,便已跪倒在地,向慕容复不住磕头,铁头撞上地面,咚咚有声。
于是三人出林到了镇上,那四家臣早奉慕容复之命备下了车马相候,一见人至,扬鞭启程,次日里便到了洛阳城慕容氏别苑中来。
洛阳为天下西京,位处中州,五方之会,慕容家历代无不着意于此。这别院经营多年,较姑苏燕子坞亦不遑多让;只慕容复一声令下,便将游坦之阿紫两人服侍得无微不至。四家臣更奉了严命,不得在他二人面前有丝毫无礼,连包不同那等口舌也只远远避开,殊不多言。初时游坦之想起自己伤人一事还甚尴尬,但住上几日,无人不是彬彬有礼,俨然回到了当日聚贤庄作少爷的时光,竟愈发怡然自得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