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萧慕]廿五史·俱摩罗天 金推完结+番外 (太史婆)
慕容复并不急于回言,仍静静倚案坐着,待众人不再言语,这才道:“邓大哥的意思,莫不是想藉此重建西夏之渊源么?”
邓百川等听他语气有异,不便接口,只听他缓缓接道:“此事若在三十年前,或有可行,如今……却是不同。当年我姨婆嫁入没藏氏一族,是要借他家朝中权柄行事;与李秋水之约,皆因她彼时是宫中宠妃,可有惠于没藏。但……自李谅祚杀舅自立,没藏族灭,姨婆也早去世,这约定已无分毫意义。再者,先祖父与李家缔约助他建国,匹夫之勇,便已无用武之地;何况如今夏国新贵已成,朝中大权,都由皇后梁氏并都罗尾氏等所掌,我等纵搭上了后宫孀妇的关系,也不过多几个武功高手罢了,于大事实无补益。”
慕容复口中的“姨婆”,便是他母亲王氏的嫡亲姑母,四家臣亦知这段往事,都默然不语。慕容复在室中来回踱了几步,又道:“其实以今日西夏之势,我大燕的确大有可为—— 一则梁后专宠,子秉常已立为储君,其势坐大;二则后宫舅氏贪婪,鼠目寸光,乱国之兆已伏。只一点,碍着国主李谅祚刚毅强断,他在一日,大事难成。这……这时机非人力所能致,我等只可静观,以待其时了。”仰起头来,轻叹一声,眼光却冷若寒霜。他自辽归来,一路郁郁,直到此时,方尽复了燕子坞少主人的神思。
包风二人听他感慨武功于大事无益,却有些不服气,公冶乾向他们递了个眼色,示意不可作声,问道:“那么公子下一步打算如何?”
慕容复转头道:“诸位且在这里宽心休息,我却要去会一会那丁老怪!”
风波恶立时把不服抛去了九霄云外,急道:“公子,属下这个场子,自己会去讨回来,公子可不能轻身涉险!”
包不同道:“非也,非也。公子不是为我们找场子,而是不能堕了慕容氏的威名。不过公子爷,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此时大事要紧,一时胜败,不要放在心上。”他平时虽爱抬杠,这句话却说得颇有道理,四人一起称是。
慕容复道:“包三哥说的是。我们兄弟一心,慕容氏断无叫人平白折辱的道理,但也不急在一时。我此去,为的却不是那丁老怪,不必担心。”
邓百川道:“难道公子目的是那铁头人?”
风波恶奇道:“公子,那铁头小子来历古怪……”
慕容复淡淡一笑,却不回答,眼中寒光闪动,似已打定了什么主意。
而在此时,这个让人说来咬牙切齿的“铁头小子”游坦之,却看不出半点的威风本事,双臂抱着身体,蹲在客栈的大堂角落里,几乎缩成了一团;自铁罩缝中射出又是恐惧、又是欢喜、又是莫名不安的目光,死死盯着轻摇羽扇,坐在大堂中间的丁春秋。
丁春秋面前跪着个青衫少年,雪白脸蛋上一双大眼睛惊慌地滴溜溜乱转,正是女扮男装的阿紫。
阿紫那日带游坦之出城游玩,不意竟捉到了冰蚕。她回府时听报“大王上京”,若平日定然百般不乐,但这时想到萧峰总不许自己练邪门功夫,反高兴起来;暗道:姐夫不在最好,等他回来,哼,我也要吓他一跳!便依法喂那冰蚕练功。但天意凑巧,游坦之循易筋经吸了冰蚕精华,阿紫却丝毫也不知情。她将游坦之扔出野外数日,觉自己的功力全没半点变化,不由恼怒;偏生京中传报又道萧峰奉诏出征,愈发地百无聊赖,索性扮上男装跑出南京玩耍,游游荡荡,一路竟到了中原来。
阿紫只道师父在星宿海畔享福,哪知道冤家路窄,竟会在擂鼓山下这小客店中遇上了。她手心里大大捏了把冷汗,一面拍丁春秋的马屁,一面却在不住转着念头,怎生想个法儿把师父引到南京去才好。这般又是紧张、又是害怕,心无旁鹜,哪里还留意到角落里的游坦之,便是她那个奴仆铁丑?
游坦之却从一见到阿紫,魂灵儿便几乎飞上了九天去,身上不住价一阵冷一阵热,但听丁春秋微笑道:“你这小东西,居然胆敢和我讨价还价。我星宿派有你这样厉害脚色,而我事先没加防备,那也是星宿老仙走了眼啦!”心中不由怦怦大跳,只是想:“我要救阿紫姑娘!我一定要救阿紫姑娘!可是……可是……师父这样厉害,我……我怎么能从他手里救得出人去?”
他一紧张失神,便漏听了好几句,只听阿紫又在道:“……弟子有个孩子气的念头,心想师父如此神通,若不到中原来露上两手,终是难以叫这些管窥蠡测之徒知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但若平平常常地恭请师父,那就太也寻常,与师父你老人家古往今来第一高人的身分殊不相配。弟子借这王鼎,原意是来促请师父的大驾。”
丁春秋听得眼睛眯成了一线,连连点头,好一阵才哈哈笑道:“说得好,说得好。我门下许多弟子,没一个及得上你的机灵。原来你盗走神木王鼎,还是替我扬威来啦。嘿嘿,像你这般伶牙俐齿,杀了倒也可惜,但若就此罢手不究……”阿紫忙抢着道:“虽然不免便宜了弟子,但本门上下,哪个不感激师父宽宏大量?此后更要为师门尽心,粉身碎骨而后已。”丁春秋道:“你这等话骗骗旁人倒还有用,来跟我说,不是当我老胡涂么?嗯,你说我若废了你的武功,挑断你的筋脉……”
游坦之心头狂跳,只想:“我……我若突然冲上前去,抢了阿紫姑娘就跑,大约师父也追不上我。”然而胡思乱想,便是没这胆子,冷汗早把衣衫都湿透了。所幸他头上戴了铁罩,旁人原看不到他表情,何况一向在星宿派中装聋作哑、逆来顺受,众弟子只当他是个仆从使唤,当此之时,自然更不会向他瞧上一眼,是以他情态古怪,倒也无人发现。
便在此时,忽听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店家,看座!”
丁春秋斜眼一看,只见一个青年公子含笑坐在桌边,竟不知是何时走进店来。以他修为,身边咫尺之地多了一人,竟直至出声方才留神到,固是一时疏忽,这人的武功也当真了得;一惊之下,不由得脸上微微变色。
那公子举手招呼,道:“请了,星宿海丁先生名扬天下,不意竟会于此地,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丁春秋听他隐含讥讽,微微一笑,道:“好说!好说!”寻思道:“这人是谁?明知老夫身份还敢如此的,必定有恃无恐,看他的年纪模样,莫非是……”打个哈哈,道:“恕老夫眼拙,这位公子高姓大名?”
那公子淡淡笑道:“在下姑苏慕容复!”
丁春秋虽有所料,还是震了一震,听慕容复又道:“丁先生,你一大把年纪,怎地在这里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在下特地前来,想寻丁先生干上三杯,谈文论武,岂不是好。在外人面前清理门户,未免太煞风景了罢!”
丁春秋脸色一沉,暗道:“果然。我先前伤了他手下四员大将,此人怎肯和我甘休?若方才他一进来就下暗算,只怕……”还未回答,一名星宿弟子已怒喝道:“你这厮好生没上没下,我师父是武林至尊,岂能同你后生小子谈文论武?你如恭恭敬敬的磕头请教,星宿老仙喜欢提携后进,说不定还会指点你一二。你却说要跟他老人家谈文论武,哈哈,那不是笑歪了人嘴巴么?哈哈!”他笑了两声,脸上神情却古怪之极,过得片刻,又“哈哈”一笑,声音十分干涩,张大了口,竟已绝气身亡,脸上仍带着一副又诡秘、又滑稽的笑容。
星宿众弟子均知他是中了师父“逍遥三笑散”之毒,相顾骇然,大气也不敢喘一口,都低下了头去。
丁春秋心中却又是恼怒,又是戒惧。他在那弟子说话之时,大袖微扬,已将“逍遥三笑散”毒粉向慕容复挥去。这毒粉无色无臭,细微之极,这时天色昏暗,满拟慕容复武功再高,也决计不会察觉,哪料他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将这“逍遥三笑散”转到了自己弟子身上。明明见他悠然坐在桌边,也不曾举手抬足,显然并非内力反激,以丁春秋见闻之博,也想不出那是什么功夫,心中登时只想着八个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游坦之见慕容复突然到来,又露了这样一手,不禁一惊一喜,心道:“这人和师父动起手来最好,那我……那我就可以……”偷偷向阿紫瞟了一眼,见她立在墙边,双眼睁得大大地盯着场中;其余众弟子心中害怕,更没人敢向他这边看过来,当下贴着墙根,悄悄移动脚步,一点点地朝阿紫靠了过去。
他挪不了几步,便停上一停,蹭蹭掌心汗水,偷眼看看场中局势,生怕有人注意到自己。忽听一名星宿弟子一声惨呼,游坦之吓得急忙贴墙停步,斜眼看去,只见那弟子倒在地下,已然气绝,手中兀自捏着一只酒杯,却又是被慕容复轻轻巧巧斗转星移过来的。
丁春秋脸上变色,心下怒极,情知到这地步,已不能再故示闲雅,双手捧了一只酒杯,缓缓站起,道:“慕容公子,老夫这一杯酒,总是要敬你的。”说着便向慕容复走去。
慕容复一瞥之间,见那杯白酒中泛起一层碧光,显然含有厉害无比的□□。而他这么亲自端来,再也没回旋的余地。眼见丁春秋与自己只隔一张板桌,慕容复吸一口气,那杯中酒水陡然直升而起,成了一条碧绿的水线。丁春秋暗呼:“好厉害!”知道对方一吸之后,跟着便是一吐,这条水线便会向自己射来,当即运起内功,波的一声,向那水线吹去。那水线冲到离慕容复鼻尖约莫半尺之处,蓦地里斜向左首,从他脑后兜过,迅捷无伦地飞射而出,噗的一声,钻入了一名星宿弟子的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