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萧慕]廿五史·俱摩罗天 金推完结+番外 (太史婆)
吴长风不由气结。宋长老知自己落入对方圈套,不敢轻忽,强自定神道:“全冠清,不必咄咄逼人,你来看:传功长老脸色未变,身亡必在两个时辰以内。而我自日落起便在帮中议事,吴、陈两位长老,连同八代弟子们尽皆在旁,试问我要去杀人,难道竟有□□化影的本事?江湖中藏龙卧虎,亦难保有人会得我独门绝技,谁能断言!宋某在这里对天发誓,若传功兄弟为我所害,叫我受九刀穿身之苦,万劫不复!”
九刀穿身,乃是丐帮处置罪人最重的刑罚,众弟子听宋长老以此立誓,原本犹疑不决的人又多信了几成。吴长风道:“宋长老的为人,咱们大伙儿都清楚,他怎会来害自家兄弟?只怕……哼!”向全冠清瞪了一眼,加重语气道:“定是有人故意陷害,要坏我帮大事!”
许多弟子听得有理,都在点头赞同,全冠清却只如不闻,站在一边只是冷笑。待吴长风说完,也不回话,自顾自蹲下身去,抓着传功长老手臂一捋,将尸体的右手抬了起来。
众人见他行迹奇怪,不由都转眼看去,却见尸体那右手紧攥成拳,想是死时抓着了什么东西。全冠清指上运力,用劲一掰,将这只手硬生生掰了开来,啪地一声轻响,登时有一样物事掉落在地上。全冠清伸手捡起,托在掌中,一声冷笑道:“原来如此!诸位看这是什么?”
只见全冠清掌上是托着枚浅黄色的小小药丸,在死人手中抓得久了,已不完整,沾落了一掌的细碎粉末。全冠清道:“吴长老,陈长老,你两位是帮中元老,总认得此物罢?”
吴长风看得清楚,脱口道:“这不是金身丸么……”忽觉不对,立时住口,全冠清却已冷冷笑道:“不错,有了此物,又何必什么□□化影呢!”
刷地一下,宋长老脸色惨白,盯着全冠清的眼里几欲喷出火来。
原来这金身丸是丐帮独门密药。原本是为帮中有人去惩奸除恶,杀了敌人之后,如要带首级回帮交令,但路途遥远恐防腐坏,便用此药置于尸身,纵在盛夏,也可保数日不腐。因其物难制,向来只六大长老可以持有,弟子出行,视情而授。现下竟在传功长老身上发现,宋长老之前所有言语,立时都成了有恃无恐的砌词欺瞒。
陈孤雁料此事难以善罢,沉吟道:“只怕是有人别有用心,暗自藏匿。宋兄,你最近可曾将此药授予弟子出行?”
全冠清知陈孤雁颇为谨细,哪肯留机会给他详加辨剖?不等宋长老回答,抢先截道:“此言差矣。也非我小瞧诸位,宋长老是什么人物,除非他亲自授意,否则……哼哼,这里在场的,哪个能从他手中拿到什么物事?何况……”他那“亲自”二字咬得极重,低头看着传功长老的尸身,又不紧不慢、一字一顿地道:“何况以传功长老的功夫,若是陌生敌人,恕全某孤陋寡闻,真不知江湖中谁人能够一招致命。你们看,传功长老脸上惊讶之色未消,这才叫做死-不-瞑-目!”
他这番话,没一句直说宋长老杀人,却没一句不在指他是凶手。宋长老一把白胡子在风中突突乱颤,恍忽间竟想起了杏子林会上、马夫人如何指证萧峰的事情来,抬手指着全冠清,哑声道:“好!好!全冠清,你这奸险小人!早知……早知会害了我传功兄弟,当日在杏子林老夫就该毙了你!”
宋长老一言出口,立知自己差了。若非实是惊怒交迸,以他老于江湖,本不至此,但此时话已出口,再难挽回;全冠清眼底登时射出了极得意、极阴狠的笑意,一声喝道:“宋长老!亏我先前还当你一时糊涂,原来你居心如此,到现下还为那契丹狗不平!不让在下居这帮主之位,直说就是,何必忍心连自己兄弟也害?果然是外族狼子野心一路,我堂堂大帮,岂能容你!”
又是轰地一声,全场数千弟子窃窃私语,惊慌者、鄙夷者、愤怒者,无数目光铺天盖地,犹如一张沉重的罗网直砸向宋长老而来。
要知这“契丹人”三字在丐帮乃是大忌,绝无可分说处。陈孤雁一句拦阻不及,颓然垂首,无力再辩。吴长风虽满腔怒火,但如何能当着弟子面前言及萧峰旧情?空自涨得满脸通红,连连跺脚,却想不出要如何为宋长老开脱。
大智分舵中几人见时机已至,立即扬声喊道:“各位兄弟!先前那契丹狗的身份,是全长老揭发;今日这桩血案,又靠了全长老才得辨明。帮中论智谋功绩,再没哪个胜得过全长老,应当请他做了帮主之位,再来处置叛徒,大家说是也不是!”
全冠清亲信弟子齐声赞同,宋长老属下则顿时大怒,戟指喝骂起来。无奈全冠清那百余人乃是精心挑选,能言善道,口口声声不离胡汉之分;宋长老这边虽然人多,却给挤兑得面红耳赤,还不上口;其余帮众又大多仍在犹豫难决之际、不知如何是好,场上登时大乱。
宋长老呆望片刻,长叹一声,忽地飞身自众弟子头顶掠过,跃上台去,一把抓起了供在当中的打狗棒,双手一托,喝道:“众兄弟,不是我宋某贪生怕死,但丐帮百年基业,决不能毁在小人手里。今□□不得已,我只有先带着打狗棒远避他乡,待有水落石出之日,再回来向祖师爷请罪!”
他存的是决不能令全冠清当上帮主的念头,其实原也可行。吴陈二人既不会拦阻于他,全冠清又武功低微,众弟子更不可能敢与他动手,只要闯得出去,全冠清这计划便功亏一篑,算不得成事。此时握住打狗棒在手,心底松了口气,才要冲出,忽地双眼一花,冷风扑面,离己不足三尺之地已站了个陌生的没袋弟子。
宋长老吃了一惊,“八步赶蝉”急退数丈,却见那弟子仍是阴森森站在眼前,一张僵硬的面皮几乎与他鼻尖对了鼻尖,全然不似生人,刹那间一阵冷意从心底直冒上来。才要喝问,那弟子已斥道:“叛徒!放……放下打狗棒!”呼地一掌,当头直劈。宋长老急举掌相迎时,却觉对方掌力挟着一股直刺骨髓的寒气,竟是大得异乎寻常,只听一声惨呼,撒手扔棒,登时被平地震飞了出去。
宋长老属下眼见不妙,要涌上来抢救;大智分舵众人早已有备,亮出暗藏兵刃,立时拦住。吴陈二人连声喝止,但若非萧峰之威,如何拦得住这样混战!而游坦之一掌得手,平添了几分信心,见全冠清向自己递个眼色,立即跃下台去,加入了战团。宋长老一方仓促迎敌,本就比不得对手以逸待劳,何况游坦之如鬼如魅身形到处,不过一炷香功夫,满地倒卧的瑟瑟发抖、□□呼号,俱是伤在冰蚕掌下之人。
游坦之抢上一步,拾起打狗棒交到了全冠清手中,叫道:“全长老德才……德才都好,正该做帮主之位!大伙儿那个不服,且站出来!”
这几句话他原是背熟的,不想一时慌张,还是把“德才兼备”给说错了。但他声发丹田、四野皆闻,众人心惊之下,又有谁会留意这般错误!只有教人肌肤起栗的冰蚕冷气在风中阵阵弥漫,□□之声都几被冻结,更无人敢出声一言半句。
吴长风大怒,挺身待要理论,忽然手臂一紧,却被人一把抓住了。转头只见陈孤雁满目凄然,微微摇头,心头一凉,自知到这地步,纵然硬说不信,也无任何理由能再为宋长老脱罪。连运几次气,终于嗐了一声,将手中鬼头刀狠狠向地上一插,双眼一闭,不再言语。
而宋长老眼睁睁瞧着,心头只余一念不绝,但想不通:传功长老到底如何死的?这怪人又是从何而来?此人武功虽高,却看不出能将那“白虹贯日”使得毫无破绽的本事,然则全冠清……那全冠清究竟是得何人所助,竟布下了恁样缜密、恁样阴毒的陷阱?
他自知一切症结,都在传功长老的死因上。偏生人到临终,神智特别清明,猛然间想起了一个人来,脱口道:“以彼之……”忽然血气上涌,一阵剧烈地咳嗽,跟着眼前一黑,却见全冠清已手握打狗棒站在身前,冷冷俯视着自己,不由苦笑,喃喃道:“乔帮主,乔帮主,你若尚在,何至于此!”仰天大叫一声,拼起了残余力气,抬手一掌击在自己天灵之上,倒地而亡。
“啊!”的一声,许多弟子禁不住一起抢上了几步,瞠目瞧着宋长老的尸身,面面相觑了许久,慢慢地一个接一个退回本队,低下了头去。无论惊异、错愕、亦或不甘的神情,终究都湮没于一片静默。
陈孤雁无声苦笑,背转了身不忍再看。吴长风却仍站在原地不动,良久良久,只听咯的一声,却是拳头攥得过紧发出的脆响。
游坦之向前跨了两步,那张□□虽仍是木然,眼孔中一双目光却在不住闪动,迷迷茫茫,好象还不相信适才当真是自己做了出来。侧头瞧瞧全冠清,又瞧瞧地上的尸首,好一阵,目光中渐渐露出了兴奋之意,若能摘下面具,此时他的脸上,必是一副扭曲而又古怪的笑容。
而全冠清仿佛要燃烧起来的一双眼睛,自始至终,直直地只盯着手中打狗棒,嘴角一抹带着几许狂热的笑意,更比放声哈哈大笑还要得意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