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萧慕]廿五史·俱摩罗天 金推完结+番外 (太史婆)
这等战况,双方皆心知肚明。辽军众将商议,都道除却硬攻,并无善策,我军数目远过于敌,以多胜之,攻城可为;计谋既定,遂攻镇州。
然而慕容复心上,却早有了另一番计较,只并不出言,冷眼看着。这场攻城的硬仗果然是急切难下。那阻卜兵任辽军如何辱骂,只闭门不出。辽军猛攻数次,或叠土抢登,或竖立云梯,或抛钓索攀援,或拥巨木冲门,箭如飞蝗,杀声震天;但城中百计守御,辽军连几日折了数千人马,镇州城仍是屹立不动。
萧峰见折损多了,心下烦闷,严令暂休。但这围困之计实是作茧自缚,进不得,退亦不得,何况辽军还有一件大难事:出征至今,将近三月,粮草因严冬之至耗得愈发快了,眼见已撑不到五个月上,若困在这隆冬边陲,如何是个了局?
却说城中阻卜王苦战数日,正十分戒备,忽然却见辽军偃旗息鼓,止兵不攻;且并非一日两日,而是连着半月上既无叫骂、也无先锋。他与辽军打了半辈子仗,这般静悄悄的围困从所未见,反有些疑惑起来,暗遣了数名精细斥候出城打探。这几人趁夜潜行,不防正遇上一小队辽兵去土兀刺河畔取冰作水,撞个正着,当头便给活捉了两个,其余人只得匆匆逃回城去。
那小队长将俘虏押回辽营,已近二更,便暂将人押在营边偏帐,道:“天明再交给大王审问!”便领队去了,只留下四名辽兵看守。
这两名俘虏生性剽悍,哪肯乖乖束手待毙,伏在帐中,仍是伸着耳朵,细听动静。却听看押的那几名辽兵夜长无聊,低声谈起天来。一人道:“好冷风!这样天气困在这旷野上,怎么了得!”又一人笑道:“你急什么!冷也只是这几天工夫,眼看咱就可以回京去啦!”先一人道:“仗没打完,如何回得去!你少要做梦!”后一人嘿嘿直笑,道:“这个你自然不知……”先一人要他说个明白,那后一人却只是卖关子;先一人恼了,便要争吵,有个似是小头目之人喝道:“你们闭嘴!”压低了声音,又道:“莫叫那两个蛮子听了去!”
两人都是多年来精通契丹语的,当下假作睡着,故意打鼾,果然听先头那辽兵道:“那蛮子都睡死了,怕他怎地?快说!快说!”那小头目甚是得意,道:“这可是上头的妙计,大军扎在这里,骗那阻卜王不敢出城,咱们却早绕路取他大王府去啦!”
两人听得大惊。原来阻卜大王府便在镇州城西南,不过二三百里路程,快马一日便至,若当真被辽军袭了后路,那可如何是好?一时紧张,转侧了一下,那小头目立时喝道:“噤声!”辽兵便不再言语了。
俩俘虏终不死心,静静伏着,好容易挨了一个更次,只听辽兵声息沉沉,已忍不住瞌睡起来,便大了胆子,豁命挣扎。两人口咬脚蹬,总算互相把绑绳解了,侥幸未惊醒辽兵,也顾不得手腕磨的伤口,悄悄掀开后帐,就地匍匐,爬了出去。
两人提着十二万分的小心,在阴影里慢慢蹭到军营边缘,正要翻过木栏,忽然火光晃动,一支军向营门而来,急忙缩身躲到旁边帐幕影里,趴在地上,屏息凝气,生怕露出了半点,一面却瞪大眼睛,紧盯着这夜半出行的古怪队伍。
只见这支军旌旗不举,马蹄皆包上了草荐,行动却极其迅速。领头一匹白马,坐着个汉装青年,身边一骑,认得正是那辽国南院大王萧峰。行至营门,只听萧峰道:“贤弟千万小心!”那青年道:“兄长放心,谅阻卜王也料不到此着!”两人相对一笑,那青年一招手,率了身后骑兵,在夜色中犹似一条黑龙逶迤而去。
这里萧峰回头向身边将领道:“大伙儿下去准备,明日天一放亮,便佯攻镇州!”众将齐声应是,都随了回营。眼看火光渐远,冷风吹来,这里两人却出了一头一身的大汗,暗道:果然不错,这便是袭我大王府的人马了!见四下确已无人,不顾冻得周身麻木,翻栏出营,舍命狂奔,所幸辽军营围在城下,相距不远,终于在天亮前连滚带爬地奔进了王帐。
阻卜王闻报大惊,在帐中来来回回走了几趟,却自镇静下来,冷笑道:“这些契丹狗,又想学胪驹河耍轻骑奔袭那套老把戏么!本王这次叫他们聪明要被聪明误!”这时天已渐明,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炮响,城上飞报而入道:“大汗!辽军攻城!”
阻卜王笑道:“来得好!”下令道:“遣弓弩手上城抵御。不必管他辽兵如何虚张声势,只照平日一般射箭就好!”属下领命去了,他这里一声号令,召集三军,三言两语,讲明了那二人夜来所见,道:“契丹人想老调重弹,可笑偏偏选错了地方!这一带咱族人可是再熟不过。欲取我王府,土兀刺河南岸有个必经之处。我等抄小路先行埋伏,待辽军一到,正好杀他个措手不及!”
众将大声叫好,都道:“大汗英明!契丹狗这一次必败无疑了!”当下全军整肃,只听东门辽军攻得正紧,悄无声息地暗自启了西门,城中精兵倾力而出,循着阻卜人熟识的小路,直奔土兀刺河弯,在一片积雪沙丘后伏下了阵势。
阻卜军来的正是时候,不到半个时辰,只听踏雪之声低沉,辽军黑压压一支骑兵果然开拔过来。阻卜王大喜,觑着他兵到沙丘之下,猛一挥手,阻卜兵箭如雨下,跟着一跃而起,狂呼乱喊,纵马冲下,扑进辽军队中放手大杀。
辽军显然是措手不及,更兼这支轻骑不过万余众,较阻卜全城精兵少了几有三倍之多,众寡悬殊,如何抵挡得住?一场鏖战,阵形渐散,不住价后退,眼见退到了土兀刺河岸,向后无路,这荒凉河岸,遂成了个血腥暴烈的大修罗场。
这辽兵逼得作困兽之斗,当真狠勇无比。无论兵卒将领,舍命拼杀。多有负伤的、箭矢耗尽的、刀刃砍得缺口的,却都理也不理;抬手擦一把血迹、在倒地伤者身上夺过刀箭,嘶声高呼,一般狠斗。阻卜王心中焦急,不住下令猛扑,无奈辽军虽则人少,但一来都是军中上选的勇士,二来不知是什么阵势,杀了一个来时辰,竟虽散不乱。阻卜大军虽似巨石压顶,但辽军乘暇抵隙,恰似石下流水,巨石虽重,一时却也阻断不得。
这阵势自出于慕容复之手。此时他手握长刀,喝令辽军,脸上、衣上、刀刃上已溅满了鲜血,汗水一混,几成冰凌;然四野杀声,却遮不住他的清厉喝叱。阻卜王看得明白,急命一支精兵围攻此人;然在那一把霜雪冷冽的长刀面前,枉自以众凌寡,却难抵难当。
慕容复这时身周围了数十名阻卜骑兵,正自激战。猛然间,这鏖战场上声息混杂、难以听清,也不闻风声,却倏有一股沉重至极的极大压力向后心直压下来。力未沾身,灼如火割,气为之窒,分明是发自武功高手的掌力!
慕容复心中大惊,但觉后心丈许方圆全被罩定,万难闪避,面前十几把明晃晃钢刀当头直剁下来。便在这当儿,那白马却早有所觉,一声嘶叫,后蹄蹬地,也未助跑,竟平地纵起了一人余高!慕容复刹那间身形一伏,同时长刀劈出,面前钢刃应声而断;这时人借马势,马仗人威,合做了一支雪光也似利箭,刹那冲出,已自迎面阻卜兵马头上硬生生跳了过去!
马蹄沾地,慕容复瞬时出了一层冷汗,心中雪亮,自知不是这白马神骏快捷,自己必已伤在了那一掌之下。急勒马缰,猛转回身,果见身后一人一骑,穿的是阻卜兵的皮袍;大帽之下,却一块黑布蒙住了脸面,只露出双眼,炯炯然逼视着自己。慕容复和那眼光一接,骤然心底打了个冷颤,只见这蒙面人的眼光尖利如电,流露出无穷无尽的凶狠怨毒,竟如身带重伤、要择人而噬的猛兽一般!
两人眼光一触,不过是瞬间之事,那蒙面人已自马上巨鹫般跃起,以上视下,双掌排山倒海直击过来。掌力之猛,竟是相隔犹三丈开外,慕容复便觉胸口为风所迫,呼吸维艰,不及思索,长刀一招“龙卷暴伸”,疾向敌人手臂削去。这一招毒极险极,耳边似乎听那蒙面人低低咦了一声,右臂急缩,嗤的一声,半幅袖子已被刀割下。然那人左手丝毫不为所阻,依然当头直落,慕容复左袖拂出,斗转星移奋力外拨,然觉掌力沉重如山,自己单手几乎便拨他不动。他心思转得极快,立即双足脱蹬,猛地一蹬,白马受惊,举步前蹿;这骏马起步便是疾速,慕容复借的正是这一蹿之力,人向后跃,长袖翻出,一声清叱,终是将那人掌力卸在了一边,砰地一声大响,地下白雪迸溅,触面生疼,已击出了二尺来深一个大坑!
一瞬间兔起鹘落,迅速之极,身旁无数兵将没一人看清,空中展眼已是三招交过。两人落下地来,不由各自捏了把冷汗:那蒙面人只要避得慢了一瞬,手臂已被利刃切断;而慕容复若非应变如电,也早伤在了对方掌下。慕容复心中尤其一惊非小,自知若非那人忌惮自己宝刀锋利,自己必接不下他双掌,此时左臂兀自震得隐隐酸麻;见那蒙面人重行扑上,已知单手万万应付不来,当下长刀入鞘,双掌飞舞,凝运功力,堪堪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