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就是冥冥之中的我的命运,那么我会坦然接受。
因为这是不需要犹豫的事情。
只是属于鼬的人生而已。
他曾经有过责无旁贷的背负,也做过遗憾不已的事情;他曾经见证过最绚烂的梦想,也追求过最惬意的自由;他曾经目睹了凛然不可侵的正气,也经历了以道为名的背叛;他曾经接受了最真挚的感情,也发誓给予自己全部的保护;他曾经拥有过安逸不知此世的岁月,也在这岁月之中有幸遇见最良善的人们。
都是属于鼬的记忆。
那么,就算到了这个有些特殊,与众不同的世界,就算成为了他们口中徘徊于彼岸的神器,又能怎么样呢?
鼬看着自己面前,被岩弥说明后,画出的一道凛冽的界限,微微笑了起来。
那就让我看看,这个世界展现在我面前的,又会是什么模样的景色。
惠比寿并不是一直都停留在高天原的,他在人间有众多的神社,被他当作驻地的那一间,紧邻着汪洋大海。
因为在惠比寿来源的众多说法之中,有一种说法称他原本是渔民信仰的海上守护神,后来由于海运的兴起而进化为商业之神,成为一般民众的信仰。
所以,这间神社修建得十分雄伟,并且香火旺盛。
他们过来的路上,惠比寿还指出了他曾经感受到鼬存在的那片地区,只是那里已经不是那个时候的茂密森林,而是属于人类领域的建筑群。
“原本交叠的空间已经不见了。”惠比寿像是替鼬惋惜一样,“不然说不定你还可以回去那个世界。”
鼬回答道:“那是个很好的地方,虽然有点可惜,但我对这个世界也相当期待。”
惠比寿点点头,说:“不过,即使只是一瞥之间,我记得那个世界有着众多不同于现世的妖物,只是没有缘分再见到它们了。”他的语气中不是没有遗憾。
一边的岩弥变了脸色,严肃地说:“少爷,请您更加小心一些,不要再做像上一次那样危险的事情了。”
惠比寿跨越空间交叠处的时候,还特意支开了岩弥,因为知道对方不会赞同自己的行为,虽然回去的时候由于一时大意还是被岩弥知道了。
“您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不要总是冒险啊。”岩弥还在紧张地叮嘱着。
惠比寿秉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回答道:“我自己知道分寸。”
岩弥一点都不将他的冷淡放在心上:“如果您知道的话,就不会将自己的衣服弄成那个样子。”
鼬是后来才知道,惠比寿在回去的路上为了躲避时空风暴很是折腾了一番,万幸的是只有一身的狩衣被划破了。
惠比寿的神社里,有留守的神器,也有侍奉神明的神官巫女。在这些普通人类之中,稍有灵力者就能看到跨进神社的惠比寿一行,于是就恭敬地弯下腰去,她们旁边的同伴看到了,也了然地随着行礼。只有参拜的人们不明所以,会因为巫女们的突然行礼议论纷纷。
鼬站在惠比寿神社的鸟居之下,停下了脚步。惠比寿往前走了几步,才察觉到,回过头看他:“怎么了吗?”
“不。”鼬说着,向惠比寿示意,“我准备四处走走。”
惠比寿这次回来,是要处理因为长期待在高天原上积累下来的事务。人们的参拜,商人的祈求,他接受着人类的祝力,也要回应他们心愿。
“你自己随意。”惠比寿点头应道,然后带着自己的一众神器进去了。
鼬走在人声嘈杂的大街上,只觉得恍如隔世。
毕竟已经太久没有接触过这种喧嚣的环境了。
或许是因为惠比寿的影响,这里的商业确实很发达。惠比寿的神社前面往右走是长长的海港,左边就是一整条的商业街,往来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鼬正站在一家礼品店的门口,看着墙上挂着的坠子。
是木制的挂坠,刻成人形的木雕,肥头大耳,浑圆的身材像极了某只猫,右手持杆左手抱着鲷鱼,一脸笑眯眯的慈祥表情。
这是,惠比寿?
鼬忍住笑,出声喊店员:“麻烦你,请给我这个。”
年轻的店员像是刚意识到他一样,小跑着过来,紧张地连说话都结结巴巴了:“万……万分抱歉,客人,刚刚没有注意到您……”
神明和神器的特殊性,鼬已经从惠比寿的藏书和岩弥那里了解到了,不过第一次真正见识到,仍然感觉有些微妙。
就像自己完全不存在,直到和对方说了话才建立了联系。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会有神器堕落了。
神器们本来就是人类,人类天生就有着欲望这种东西,就算是成为了侍奉神明的神器,这一点也不会改变。
再加上无法变化的空虚,无法被记住的恐慌,无法被看到的愤怒,神器们的心灵缝隙,无处不存在。
他们就站在此岸与彼岸的罅隙,前面是恪守的规则,身后是环伺的危机。稍微一不小心,就会坠入万丈深渊,永无安息。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给我留言和我聊天的各位,每个字都是一个惊喜
我得去把另一篇文更一更了,下个七天见
☆、野良神3
惠比寿找到鼬的时候,对方正坐在海港长长的木廊上,望着浩瀚无边的汪洋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夕阳晕开扩散,将宽阔的海面切割得波光粼粼。这个季节的海风并不凛冽,傍晚的时候还有不少人在海岸上玩耍。惠比寿坐在一边,将手中的钓竿递给鼬:“要试一试吗?”
“你的工作,结束了?”鼬接过来,却并无动作,只是将钓竿的手柄拿在手里把玩。
惠比寿动作熟练地处理着,一点都不会让人觉得生涩:“嗯,年复一年,都是一样的东西。”他换了一根新的钓线,困惑地说:“岩弥说我有时间可以找你一起钓鱼,你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吗?”
鼬摇了摇头,打量着他细致地将饵料挂在钩子上,略带兴趣地问:“你现在是被邦弥附身的状态吗?”
“并没有。”惠比寿观察着平静的海面说,“虽然在运动上有点缺憾,但如果只是钓鱼的话,我还算是很擅长的。”
何止是擅长二字能够形容的。
只不过一个小时,惠比寿就所获甚丰。他本人还意犹未尽地不肯停手,即使带来的桶都已经装不下。
相比之下,鼬的收获就有些凄惨。
他的钓竿支在曲起的右腿上,随着些微的水流摇摇晃晃,只用了一根手指抵住。
毫不在意的样子。
然后就兴致勃勃地看着惠比寿一条又一条地把鱼拉上来。
真不愧是海洋上的商业神。鼬想,即使在鱼群中也这么受欢迎啊。
“那是当然的,惠比寿少爷每年都是神明人气排行榜的第一名。”岩弥脸上挂着矜持的笑容,接过了惠比寿递过来的钓具。
鼬瞄了一眼仍然面无表情的惠比寿,静默不语地笑了起来。
颇感奇怪地看了看他,惠比寿提步走向自己的房间,却在台阶处停下了脚步。
那里摆放的秋菊,正开得灿烂。
有巫女拎着水壶过来,细心地浇洒。惠比寿站在另一边,修长的手指抚上寒蕊冷香,漫不经心地开口:“是你在照顾它们吗?”
白衣红袴的巫女手下一颤,壶中清水撒漏了不少。惠比寿收回自己的手,掩在衣袍宽大的袖子下离开了。
鼬就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看着巫女茫然地四周探望,然后又自顾自地做着手中的事情了。
她只在一瞬间意识到了自己侍奉的神明,下一秒就被模糊了记忆。
神明们很容易就能够和人类建立起联系,但是要断开这种联系,就更加地轻而易举。
除了极少数天生灵力的人类,就算是虔心侍奉神明的巫女,也不能够感觉到神明的存在,与神明建立起长久的关系。
即使她们足够虔诚。
也不知道这应该叫做人类的不幸,还是神明的悲哀。
鼬微微地叹了口气,起身去了前院。
岩弥正在那里安排惠比寿的其他神器们去各地的神社查看情况,鼬没有上去打扰,直到最后两个人离开。
“你在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岩弥整理了一下手中的宗卷,看了他一眼。
鼬不紧不慢地走了几步,将将到他面前时停了下来,开口说话,语气堪称平淡:“有时候,我会疑惑于你的想法。”他这样说,岩弥依旧面不改色地看着泛黄的纸页。
“让惠比寿这样和我接触,没有问题吗?”鼬越过他走了过去,用一种思索的语速说着,“毕竟以你们定义来讲,我是不能为神明所用的神器。”
不长的沉默后,鼬听到纸张扇动的声音,岩弥才开口说道:“不是没想过这样的问题。”鼬回过头去,他正收起那本厚厚的宗卷,嘴里却继续说着:“不过既然‘天’都没有表示什么异常,那么我想,你的存在大概是没有问题的。”
“况且,惠比寿少爷从来没有遇到过能够说的上话的同龄人,他应该也是高兴的。”
即使是神明,也会感到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