鼬看向了自从回来之后就一直沉默着的惠比寿:“是这样吗?那么,我能问一下那个差一点成为我的名字的称呼吗?”
“……智弥。”惠比寿说道,“我的神器都是弥之一族,我本来想叫你智器的。”
鼬点点头:“原来如此。”然后对岩弥说:“我的名字是鼬,请这样称呼我吧。”
......
惠比寿看着他问:“是我见到你的那个时候,你的名字吗?”
“怎么说呢。”鼬想了想,“我一直是叫这个名字的。”
名字具有强大的约束力,不管是对人类,妖怪,或者神器,甚至是神明。鼬大概能猜到自己不能被神明命名的原因,惠比寿却惊到了。
“这么说,你居然没有忘记自己以前的记忆吗?”惠比寿打了手势让岩弥出去,认真地问他。
你说的以前,是哪个以前呢?鼬想着,虽然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答应了他:“我记得。”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惠比寿有些茫然。
能够被神明们收为神器的,都是眷恋着彼岸,徘徊着不肯离开的死灵。他们在死后就会忘记自己作为生者时候的所有事情,只会固执地飘浮在人世。而他们的名字,就是神明的秘密。
拿回自己真实名字的神器,就会想起被封印着的回忆,然后……堕落成妖物。
但是鼬却直视着他没有情绪的眼睛,肯定地重复道:“没错,我不仅记得自己的名字,以前的所有事情都记得。”
这怎么可能呢?
惠比寿见到鼬的时候,是在他从自己栖身的神社出发,前往参加三年一次的神议的路上。感觉到了途径的森林的异样,才吩咐跟随的岩弥先行离开,然后孤身进了那片深林。
因为某些原因的关系,惠比寿的转生换代是所有神明当中最为频繁的。出于某些需要,他的神器也是最容易受到折损的,因此对于优秀的神器很是注意,也包括拥有成为优秀神器潜质的灵者。
这片森林似乎处于另外的法则的笼罩之下,惠比寿小心翼翼地行走在灌木丛中,不敢大意。因为神明本身的能力,他能够感受到这并不是“天”能统治的范围,惠比寿甚至无法感应到人类向他供奉的祝力。
不同的时空有的时候会交叠在一起。惠比寿听说过,似乎还有神明无意中踏入别的领域,再也没有回来。
直到接近了自己感受到的异样,他才收回了警惕的意识。
那是一个半透明的灵者,看起来就能感受到那种不同于一般灵者的气息。他正靠坐在一棵高大的古树上,像是在休息。
只用了一眼,惠比寿就察觉到这个灵者与森林之间微弱的因果关系。
这样的话,就不能带他走了。惠比寿只觉得可惜,又不想放弃。
“你这个样子,是坚持不了太长时间的。”惠比寿走到他的身边,开口说道。
不只是因为习惯了,还是因为太过从容,那个人轻描淡写地回答他道:“好像是这样呢。”
惠比寿双手拢在宽大的袖子里,交叉持于胸前:“你似乎不是这个森林的主人,我没有感觉到这个森林里有主人的气息。”
“我只是个过客。”那个人看着不远处草丛中散落的黄花,身上弥漫的气息好像更加淡薄了一些。
惠比寿犹豫了片刻,还是将手贴到对方的额头:“但是森林却在支撑着你,这很不一般。”他用自己的神力引导着这个人无意间吸收的紊乱的森林之力,“如果这是森林的意志,你不妨借助一下,等到了必要的时候再离开吧。”
临走的时候,惠比寿说:“到时候,你可以来我这里,我倒是挺中意你的。”
鼬的到来,比他预想的延长了一些时候。
惠比寿本来估测,大概只需要数年,他就能挣脱与森林的因果之锁。没想到再一次见到,已经过去了这么久的时间。
那个时候,鼬刚刚跨过了两个世界之间若隐若现的交叠区域,他身上残留的属于惠比寿的神力很快就被惠比寿察觉到。
虽然晚了一些,惠比寿还是不想放弃。
感觉会是很难得的器。
只不过,现在却变成了根本无法收服的存在。
惠比寿一点办法都没有。同时,他天生的好奇心又在蠢蠢欲动,想要弄清楚这个与众不同的灵的特殊。
因为转生换代太过频繁,惠比寿大神,是个不同于他外表的冷淡,相当热衷于新奇事物的神明。
作者有话要说: 我很喜欢惠比寿
虽然他有点缺心眼
但是我很喜欢他
“也许你能告诉我,为什么我会变成一把刀?”
鼬哥鼬哥看这里,是我干的
☆、野良神2
惠比寿,是个和人间通常传说的,抱着鲷鱼笑眯眯的样子相比,更加有趣的神明。
鼬是这么觉得的。
因为是神明,所以他一直保持着现在的这种模样——年轻人的样貌,瘦削的身材。表情总是不近人情的平淡,丹凤眼表达的情绪往往冷酷。
但是认真观察后就会发现,与其说天性冷淡,倒不如说只是一种不通人事的天真。
惠比寿是掌管商业的神明,在钱财的方面有着天生的才能与智慧,很容易就能接受新的事物,并且发展出自己的观点,是当之无愧的七福神双壁。
只是在其他方面,就笨拙的有些惨不忍睹。
鼬第一次和惠比寿一起进餐时就发现了。对方摆着一副严谨的表情,拿起手边的筷子,夹起了最近的盘子里的炖南瓜,然后……掉了。
如此反复了五次。
惠比寿的面前已经是一片狼藉。
周围的神器们的表情都变得微妙起来,有些甚至偏过头看向别处。
惠比寿抬起头向他们中间看过去,岩弥叹了口气,就有一个高大的男子站了起来,微微向惠比寿行礼。
“过来吧,邦弥!”惠比寿指向男子,叫邦弥的神器在一片光亮中消失不见了。
鼬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变得流畅的动作,惠比寿有所察觉,了然地开口解释道:“如你所见,邦弥是神器中少有的依附型武具,所以他可以附身于我。”
不,我是觉得你那种自然而然的习惯不太好。只是惠比寿的神器们都向鼬看过来,目光灼灼。鼬思索片刻,之后斟酌地说道:“很了不起的神器。”
惠比寿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他们私下一瞬间的紧张气氛,点点头后就继续用餐了。
好像神器们,总是特别地维护自己侍奉的神明啊。
身为惠比寿道标的岩弥更是如此。
神明所做之事皆为善。神器可以拥有众多,而道标只会有一个。神明们是没有善恶的观念的,身为道标,就不能被其他事情所影响,必须成为神明“善”的指针才行。
跟随神明指示道路,就是道标的职责。如果道标迷失了方向,主人就会跟着堕落,甚至到最后消失。
而惠比寿的这位道标,是跟随了数代惠比寿的古老神器。他最近为之发愁的,却是惠比寿渐渐稀少的头发。
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是惠比寿的头发确实有点不那么浓密。
即使他本人并不在意,甚至会说:“人类到了我这样的年纪,也大多会变成这个样子,所以我想这应该算是正常的吧。”
岩弥看着他相当年轻的一张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种问题,不算严重吧。”鼬在岩弥的指导下适应着作为神器的环境,“历代的惠比寿最后都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这个问题,岩弥沉默了很久才回答:“没有人见过。”
“惠比寿少爷,从来没有能够活到能被我们叫一声老爷的时候。”
我呢,是所有神明之中,转生换代最为频繁的神明。
鼬仿佛意识到了惠比寿对自己说这句话时,那种轻描淡写的态度背后,隐隐约约的沉重感。
即使是信徒众多的大神,即使他名下神社不计其数,即使众多的神器拥戴着他,惠比寿依旧会在年轻模样的时候堕落,然后消失不见。没有能够像他的道标一样长久,没有一次能持续到其余六位福神哪怕一半的寿命,甚至就连他的神器们忧心地想象他会不会在更久的将来头发掉光,成为秃顶大叔,都是一个奢望。
堕落,死亡,消失,然后诞生出新的一代,这就是惠比寿没有停止过的宿命。
能想到这应该关系到惠比寿极为重要的隐私,鼬并没有多加询问。
他只是突然间想到了自己。
一次又一次的死亡,然后在新的世界获得新的生命。鼬曾经想过也许这是自己被施加了无法察觉的幻术,或者这就是每个人的死生轮回,只是自己恰巧没有失去记忆。当他意识到妖怪神明这些特殊的存在时,也会猜测是否是某个神祗的玩笑。
但是这种经历太过特殊,鼬觉得它的玄机实在难以捉摸。
就像是生活在自己所存在的世界的每一个人一样,自己和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像一般人一样拥有家庭,像一般人一样地成长着,像一般人一样选择要做的事情,像一般人一样生活,像一般人一样面对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