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随缘吧。”
“啊?”史艳文站在楼梯上偏过头,道人离他有些远,外面风声又大,像是要下大雪的,声音也有些听不清了,只好朗声问,“兄长方才在说什么?我没听清。”
“无。”
道人转身踏上二楼,波澜不惊的模样让等待已久的老板心下不宁,“来,两位,这就是你们的房间了,若有什么需要,打声招呼就是。”
史艳文点点头,这小店的门面虽然难看,也没有记名保平安的规矩,但客房多少还像个样子,好歹床和屏风是备妥的,被褥则是可要可不要。他又细看两眼,对老板道,“那我就在此等老板了。”
“等我?”老板愣住。
史艳文眨了下眼睛,“等你送茶水上来啊。”
“啊,呃……哈哈,你看我怎么忘了这茬,让你们见笑了,稍等,我这就去备茶。”说着,便一边擦着冷汗一边退了出去。
等脚步声从楼梯上消失,史艳文才对道人轻笑,“弦首,今晚能不能让艳文玩玩?”
道人看他兴致勃勃,岂好弗他的意,挑了其中一张床打坐,倒真个生出些兄长的派头来,“莫要太过。”
“艳文知道。”
道人闭上眼,“……你可以继续唤我兄长。”
史艳文摸摸鼻头,眼里光华冉冉,“艳文知道。”
月上眉梢,风雪大作,送来的茶水,史艳文嗅了嗅后拎在手上,叫醒了在半空装弥勒佛的皓月光,悄悄推开门扉,掠上房梁等候。
不多时,见两小孩黑衣黑罩,那老板从楼梯下的小门里走了出来,一脸正经,“这小店终于轮到咱们发财了,孩儿们!这可是咱第一单生意,不能搞砸!”
两个小害眼睛放光,看起来也才十二三岁,兴奋得难以自抑,立刻高声附和,“不能搞砸!不能搞砸!”
老板点点头,“没错!就是要这种气势!”
“气势!气势!”
“孔孟二圣保佑,接下来半个月的口粮可就看这两只肥羊了!”
“肥羊!肥羊!”
“……”皓月光面色古怪,“前辈,他们是不是脑子不好使?”这么大声只怕是死猪都给吵醒了吧?
史艳文冲他晃了晃茶壶,“他们可能觉得这迷死老鼠的迷药和迷死人的迷药都是一样的吧。”倒也算不得大恶,至少没用□□,没有害人性命之心。
两人正无语,就见那老板一脚踏上桌子,袖子往手臂上一卷,落下一个艳丽非常的小蘑菇,“很好!那么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呢?”
“抢劫!抢劫!”
“错了!”老板瞪他们一眼,“我们是劫富济贫!”
两个小孩不理解他说的什么意识,呆了呆,又继续跟着吼,“劫富济贫!劫富济贫!”
老板睨着两个小孩,临阵点兵,“你!去搜他们的钱财。你!去扒了他们的衣服。”
史艳文和皓月光愣住了,两个孩子也愣住了,“扒衣服?”
“笨啊,”老板气得鼻子直冒粗气,“不扒了衣服,我去哪儿找布料给你们做衣服过冬?”
“哦,是这样……好!扒衣服!扒衣服!”
史艳文看着他们一副不扒衣服势不罢休气势如虹的样子,嘴角抽动,许久,失笑,“扒衣服?”
再看下面,誓师已毕,三人立刻鬼鬼祟祟地往楼上走。史艳文嘴角噙笑,从房梁上掰落一个小木块,看准了那老板落脚的地方一扔,只听咔嚓一声,原本还勉强能走人的楼梯就断成了两截。
老板陡然一脚踏空,登时半条左腿就卡进了楼梯,姿势不是很雅观,估摸着还撞着了危险的地方,脸色酱紫,下一刻又青红不定,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两个孩子只见面前的人突然矮了半截,一低头,又被那复杂的脸色吓到,纷纷大叫一声,“爹亲!你别死啊!”
孩子虽说年纪不大,但偷鸡摸狗养成的力道不轻,一左一右卡着脖子,让那老板白眼连翻,“谁……谁死了!呜呼哀哉!这楼梯……要命啊……”
史艳文也没想到这一手会有这个变故,和皓月光面面相觑,不约而同都尴尬地笑开了。
老板让两个孩子让开点位置,挣扎着从楼梯里爬了不来,踏着怪异的内八字继续上楼。这次史艳文有了经验,不扔东西了,而是带着茶壶,学着皓月光的样子,飘飘然极快从几人背后飞过,顺便卷起一阵阴风。
老板察觉有异,随意地往后瞄,不想一层白纱迎面而来,一双眼睛,正阴恻恻地盯着他。
这间小店死了很多人,无论是第一代被山贼杀死的主人,或是后面占领此地的山贼,还是被山贼冷落后一个又一个借地打劫的宵小,都死的很凄惨,尤其是上一代主人,听说还是被几个带着棺材的人收埋了,连个全尸都没有。
死人多的地方,有鬼也是正常。
可老板一时没想这么多,其实他什么都没想,只是条件反射的将两个孩子按在地上,然后才反应过来,面如死灰,双腿打战。
“……鬼啊!!!”
两个孩子一愣,又跟着哭了起来,“鬼啊!阿娘喂!”
“闭嘴!”史艳文没想到这人这么不禁吓,又想起道人打坐前的叮嘱,脑袋一时大了起来,也条件反射地低喝,“不准哭!不然吃了你们!”
哭声一停。
哭声再起。
“丑鬼要吃人啦!!”
史艳文抚额。
第40章 浮雪 四十
浮雪遮蔽了视线,未料那人重启了轮回。
又痴,又傻。
万事备,缺东风,而今,东风已来。
皓月光躲在梁上,凭恃除史艳文外无人能听到他的声音,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很是放肆。若是能够碰到东西,龇牙咧嘴得恐怕会将房梁咬出好几个牙印。
史艳文看着面前排排站的中年人和两个小孩——眼眶红红、委屈巴巴,合着倒像他才是那个作恶之人。
“想打劫?”史艳文给他们倒了两杯茶。
“不敢不敢,我们是想看看两位有没有什么需要的,给你们送上去。”老板揽着两个孩子后退,不安地窥了两眼茶水,连连告罪。
“是这样啊,”史艳文将茶杯推近,“你们送东西,还穿夜行衣?”
“显得庄重,而不失典雅!”
皓月光再次笑趴。
史艳文不理他,温柔地笑笑,“还想扒我们的衣服?”
老板脸色大变,再次后退,“真的不敢!我们……我们是看你们衣服脏了,给洗洗。”
这借口也是奇葩,史艳文把茶水推到三人面前,继续问,眼神蓦地一沉,“还敢下迷药!”
这可是再怎样都兜不住了,老板推开两个孩子,干脆利落地屈膝一跪,“苍天啊!我们也是第一次啊!想当初我也是读书人家的孩子,流落此地无依无靠,两个孩子连口饭都吃不上,我们也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啊,我们也是苦命人啊……”
“这世上苦者何其多,然恶者却少。”史艳文皱眉打断他,“若是人人都如你一般拦路抢劫,何来安生?你既是读过书的,孔孟圣贤的道理怕也不用我说。‘勿以恶小而为之’,我只问你,偷窃为生,你让两个孩子日后如何见人?”
“……”老板欲辩无言。
两个孩子实则没听懂他说什么,也不好作答,战战兢兢地拉着老板的衣服,不言不语。
史艳文容他沉默,少顷,又笑了起来,“你们虽没伤着我哪里,但存了坏心思,也该罚上一罚。起来,先把这里收拾干净,做顿饱腹的来。”
“啊?”老板心虚地瞧着他,“可是我们不会做饭。”
“此乃旁责,非我所负,”史艳文指指天边,“天亮前,厨房、酒窖、客房、柴房,若收拾不干净,或是做不出一顿好吃的来……”
话不说尽,史艳文横了两个孩子一眼。
老板面色一正,慌忙拉着两个孩子起来,点兵点将开始做活,史艳文则慢腾腾搬了个椅子到门口,正对狂雪,美其名曰——监督。
几人火急火燎地收拾打点,唯恐哪里有所错漏,老板咬咬牙,连地面的坑都拿了石头来堵着,墙壁也扯了用不了的床单遮掩,乍一看还挺有狷狂不羁之风格。
皓月光无声落到地面,不禁摇头轻叹,“这不是挺有能耐的嘛。”
“急中生智,”史艳文打了个呵欠,“我倒有些累了,你先替我盯着,有情况叫醒了便是。只是天寒,那两个孩子怕是……算了,教训不深,肉不疼。”
他悠然自得的在旁休息,眼睛一闭,好似真的不管不问了。
老板中间瞧过两眼,想趁机溜走,但一想起那身神出鬼没的本事,又不大敢,最后还是乖乖的收拾了起来。
紧赶慢赶在日出前打理完,只是也厨房的东西烂的烂臭的臭,在道人下来前尽力煮好几碗面糊糊,史艳文尝了一口,觉得半个月前的东西都能呕出来,里面杂七杂八也不知放了多少佐料。
道人下来时,在焕然一新的门面上多瞧了两眼,搁架上虽然什么都没有,却干净了,墙壁上虽然也看不见剑痕,却安全了。
史艳文见他下来,便起身相询,“兄长昨夜可还安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