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很久,我心碎地等待他平息。
“听人说你患了失忆症和梦游症,还没痊愈吗?”
“我很清醒佩洛。。。”
“很可惜”他索性脱掉另一只袖管,摊开双手无奈地表示:“我并不是您口中的佩洛。怎么,您认识的人跟我长得很像?”
那根刺从胸口穿入游动到了我的喉咙,我艰难地回答他的质问:
“。。。是,跟你长得很像,他叫佩洛,和你一样,曾是一名优秀的斗牛手。。。”
他需要游戏。尽管这游戏会进行得很残酷,危险,很可能会以悲剧收尾,但是我没有理由拒绝加入,理由很简单,在此之前我是上一场游戏的东家,而这次,换他了。
“呵呵,是吗?看来你对我的身世了解得很透彻。”
“你是我的弟弟,我当然需要了解。。。”
“哼哼,”他干笑着,从桌上抽出一根牙签叼在嘴里,“佩洛,他是你朋友?敌人?旅伴?还是。。。什么都不是?只不过是一个认识的人?”
“既然你不是,就无权知道。”
牙签被无情地咬断。
只有片刻,他又回复了百无聊赖的表情。
“你一直在找他吗?那么他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有人告诉我他在一次斗牛比赛中因事故而死亡,但是我不信,我会继续找下去。”
“恕我直言,”他又抽出第二根牙签叼在嘴里,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我在西班牙的时候也听说了,一个叫佩洛的斗牛士被牛角顶穿了肠子,样子很惨,百分之九十九活不成,恐怕现在连尸体都找不到了。我劝您还是放弃希望吧。”
我盯着他的眼睛,逼迫他轻佻的目光从我脸上移开,他不得不把眼睑垂下,不安地在嘴边的牙签上晃来晃去。
我走到他跟前,把身体俯在下去,这样我们的脸只相距几公分,我可以感受到他熟悉的气息,相信他同样可以感受到我的。
我抬起手指拨开他脸庞的碎发,让他的轮廓更清晰地呈现,我更加确定他就是我要找的人,而他的面部却僵硬了。
他把双手藏在裤袋里,就保持这样的姿势,一动不动地,沉默地与我抗争着。
我的手滑到他的嘴角,把那根牙签抽了出来,这样他失去了唯一的凭借,他再无法保持风度和努力维系的平衡。
他用力拍向餐台,突然像豹子一样咆哮。
“我是我!”
这样激动的后果,就是伤口被牵动而撕裂,他深深埋下头,手按在伤口上,脊背起伏着,白色的桌布在另一只手中被揉皱,看上去却像紧握一枝洁白的百合。
而我呢?
在成功激怒他我又做了什么?
我镇静地对他说:“我去叫护士来帮你重新包扎伤口。”
我又一次害得他受伤,却还保持着高傲的姿态,不肯跪在他面前,求他宽恕我,求他让我重新去爱。
果然被他说中了,我是一个胆小鬼。
他没有再次抬起惊愕的双眼,也许他已经习惯了我的“无情”。
“不用。。。”
他完全靠自己的力量站了起来,弓着身体,一步一步向楼梯走去,没用任何人的帮助。
他不再依赖于我,我是该高兴,还是失落?
我叫了护士上楼,自己则在门缝里悄悄窥视。
护士挡住了我的视线,我看不清他身上的伤痕,如果他是佩洛,他的身上就该有斗牛时留下的难以抹去的伤疤——就如我在他心上刺下的伤疤,如果他是,那就应该还在,如果还在,他就不能抵赖。
我的爱到底是强大还是懦弱,至今仍难以衡量。虽然我决定了赎罪和忏悔,但那就代表了我爱吗?如果我不顾一切地拥抱他,在他耳边和唇边哭泣,那就代表我爱吗?
我该怎样去爱?
佩洛的伤势一天天地好转,我也基本恢复了记忆,教父迫不及待地需要增加人手了。
他把我和佩洛叫到了跟前,对我们说:
“皮耶罗,麦克,我的儿子们,作为父亲,我本该是你们得以依靠的大树,可是虽然我的心足够强大,体力却不允许我整天奔波在外,而你们年富力强,应该去外面闯荡。帮里的事务只交给强尼我不放心,维托虽然足智多谋,但他毕竟不是我的儿子,为了让我更安心,我希望你们能助我一臂之力,替我管理K帮,从明天起,就让乔治协助你们,帮我分担一些烦恼吧。。。这是一个父亲的请求,你们不会拒绝吧?”
我沉默不语,佩洛则立刻答道:“当然,父亲!”
教父又询问我的态度,我无奈,只好点点头:“是,父亲。”
这么多年来,我已经习惯了他所谓的“请求”。
他很满意,身体靠在椅背上,完全放松了。
“麦克,上次的事你太不小心了,让自己受了伤,我可不想用自己孩子的命去换别人对我的尊敬。”
“我以后会小心的。”
佩洛乖巧的模样让我吃惊,我以为这辈子他只会依照自己的本性活着,没想到他学会了戴面具。
“嗯,塞特罗德的女儿这回可以安心在地下长眠了,□她的凶手再无能使用那东西。。。不过麦克,我们也因此得罪了D帮,他可是老D的亲弟弟,你做好被寻仇的准备吗?”
“一瓶伏特加。”佩洛打了一个响指,“我只需要一瓶伏特加。”
佩洛先出去,教父把我送到书房门口:
“皮耶罗。。。”
“什么,父亲?”
“麦克他还太年轻。。。”
我立刻心领神会地笑笑:
“我向我自己发誓:无论何时何地何种情况,我都会保护他,即使将性命奉上!”
战争
罗马市区的一家名叫“战争”的地下夜总会,佩洛是这里的熟客。
不单单是因为夜总会够隐秘——由一家二战时期遗留下来的地下军火库改建而成,还有穿着迷彩比基尼戴着海军帽烫着大波浪风情万种的舞女。到这里来的每一位客人在进门后都会被派发一枚亮光闪闪的七彩“勋章”,出手越是豪绰的客人就会获得越多的勋章,这也代表了他越受欢迎,将会得到最性感舞女的“赏赐”:或是在台上众人面前上演法式热吻三分钟,或是与美丽的“二战女郎”激情热舞一曲。
我们进门的时候,每个人被派发了一枚国家勋章,接受军礼的待遇。当然你也可以使自己充分融入到战争的环境,花上一点小钱,换上一套野战服、空军服或是纳粹服饰,以便让自己更投入。墙上挂着各种军用武器,“血迹斑斑”的绷带,钢盔,行军包,天花板悬挂着军绿色的破旧帐篷,在铁质的座椅旁“燃烧”着一簇簇篝火,当然,这不是真的篝火,而是利用灯泡和绢纱营造出的火苗的感觉。
佩洛轻车熟路地带着我们穿过穿戴怪异的人群,他们有的扮成空军上校,有的扮成陆军司令,有的喜欢做坦克兵,有的甘愿当炮手,有的崇拜希特勒,更有“墨索里尼”,随时从你头顶上扫过的“探照灯”下,是一张张戏谑和嘲讽的面孔。
置身在这样光怪陆离的空间里,我仿佛错入了时空隧道,觉得自己被随意戏弄。
佩洛刚刚披上一件带有典型纳粹红袖标的军士服,立刻就有热辣的舞女贴了上来,她的乳房又大又结实,制作文胸的布料却少得可怜,象征性地在皮肉外面罩了一件高度透明的莓红色薄纱,臀部被一条紧身平脚短裤包裹得结实浑圆,此刻它找中了目标,毫不犹豫地蹭到了佩洛修长的双腿上。
“嗨,小豹子,这么久不见你,今天有什么花样?”
她的手腕纤细优雅,却在涂满鲜红指甲油的指尖夹着一根粗大的雪茄,随着她厚实的红唇吐纳,浓烟从红光里释放出来。
佩洛眯起眼睛,嘬起嘴唇,向吃饱的猎豹对待美味的猎物那样,既不急于吃掉,又不舍得放手,上肢戏谑地在她身上四处嬉戏,似乎特别偏爱她的屁股,在那里不停地划圆揉捏着。
“一会儿我要你的奖赏。。。”他轻佻地把手覆在她高耸的前胸,被她迅速挡开了了。
“那就要看你大不大方了。”烟雾对准他的鼻子猛喷过了过去,没有躲闪,他笑得更加狎邪,“哈哈哈,那我要定了!”她手中的雪茄立刻被抢夺了过去,飞到了另一张嘴中。女人镇定地回笑道:
“到时候多颁几枚荣誉勋章给你。”
“如果把你的屁股颁给我,我会更兴奋。”
女人勾起食指在他的鼻尖刮了两下,扭着最引以为傲的屁股离开了。佩洛呷着嘴向我们炫耀:
“你们看她的屁股,是不是很让人想入非非?一个忧郁的屁股!哈哈”
对于他细致入微的观察和他自认为可笑的玩笑,我决定采取无动于衷的保守态度。虽然他来到罗马后的私生活我之前一无所知,但这突如其来的放纵行为我把它归结为每个参与黑帮活动的成员不可或缺的调味品,谁不想在生死未卜前让自己尽情享乐呢?我也曾是如此,对酒,对和女人上床□这回事极为热衷。也许他在掩饰自己的紧张,也许来了意大利后沾染了恶俗气,也许他体内根本就遗传了这样的基因,时机到了自然会显山露水,也许。。。我尽量为他不再是从前那个单纯热情的一心只想当斗牛士的年轻人寻找各种各样的理由,也许他只是意气用事,他要让我看看,没有我在身边,他会活得多么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