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鼻息里发出轻微的鼾声,一只手放在胸前,另一只紧紧攥着拳弯在耳边,这样的姿势似是欢呼胜利,又像是向敌人宣战。毯子滑在腰部以下,露出整个□的上半身,对于初春的马德里,昼夜的温差很大,我伸出左手帮他轻轻拉上了毛毯,然后举起了右手的枪。
是该对准他的心脏,还是对准额头的正中央?哪一种射击的部位能让他在临死前少一些痛苦?
我暗暗地做着比较,拿枪的手在他的胸膛和脑袋之间来回移动着,最后我决定还是对准他的心脏,与他的硬脑壳相比,他的心更柔软,更脆弱,更能一击毙命。
于是我慢慢把手中的枪停在他心脏的上方。。。
隔壁忽然传来了卡门轻微的咳嗽,我微微有些惊慌,本能地放下枪,侧耳倾听隔壁的响动,所幸她只是咳嗽,并没有下地,我依然可以照常进行我的谋杀活动。
我再次举起了枪。。。。
可是这一次我无论如何都无法瞄准,我的手臂在颤抖,枪口也因此在佩洛心脏的左边和右边来回晃动,我甚至用上了平生的力气,仍无法稳定那条受过枪伤的手臂。
我用左手固定在右手的手腕,它不再颤抖了,可是这时我忽然又改变了主意,如果此时我扣动了扳机,枪口下的人再一次成了毫不知情的无辜者,与我以前杀的那些人有什么分别,那我所作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我的所作所为不又回到了原定吗?
不,我还不能杀他。
以前我有的是杀他的机会,可是我没有下毒手,现在我依然杀不了他,因为我连一只手枪都无法举起,枪在我的手里变得软绵绵,再没有任何威力可言,它已经失去了杀人的意志。
我颓然地走回自己的床,把枪放回了原处。
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我盘算着既然杀不了他,不如把他抛弃,和他在一起,只会让我越来越失去自我。
把他抛弃?呵,不如说让他们把我抛弃更准确。
“咳咳咳——,”胸口抑制不住地剧烈翻腾着,这该死的身体也逐渐不听我的使唤了。我在床头柜上摸索着,希望能找到白天喝剩的一点酒,熄灭胸口的这团火,让自己尽快入眠。
“别再喝酒了,喝水吧。”
我吓了一跳,差点打翻酒杯。
佩洛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的床边,手中握着一杯清水,眼神复杂地望着我。
“喏?”
他看我不接,就把水杯放在柜子上,然后回到自己的床上,身体转向墙壁。
我以为他又睡下了,端起那杯水饮了两口,觉得好些了也躺了下去。
“我进了决赛。”
“?”
“白天没有机会同你讲,我进了决赛,成绩不错。。。决赛在后天举行,入场券我放在床边柜子的抽屉里,去不去,由你。”
“我对那个没兴趣。”
他沉默,不久鼾声响起,再次进入了梦乡。
我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他有没有察觉我刚才萌生的杀意?
如果他知道我想杀他。。。
如果他知道了我不是什么意大利记者,只是一个黑帮的杀手,要杀他的人其实不止那些人。。。
如果他知道了,我对他已经厌倦,刚才不杀他,只是因为我受伤的手臂再无法举起枪。。。
如果。。。
皮耶罗,哪里有那么多如果?
如果这样,如果那样,如果你当初不要降生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更好?
他不是很希望你能观看他后天的决赛吗?不如就最后满足他的心愿,之后,或者抛弃他,远远地离开,或者杀了他。谁说杀人一定要用枪?如果真想杀一个人,即使你的左手和右手都没有了,也能要了他的命!
我猛地侧过身,用毛毯紧紧裹住身体,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马德里的夜晚还真是冷得让人受不了。
到了后天,为了观看斗牛比赛,我特意打扮了一番。
佩洛先出发了,卡门买了一件鲜艳的红色长裙,深红色的流苏一直坠到脚踝,为了防冻,她还在身上加了一件红白蓝相间的斜条纹披肩,耳边仍簪上了那朵虽说是人工的,却能永不凋谢的玫瑰花。
在逃亡的日子里,卡门终于又释放了她无与伦比的美貌。
我则穿了一身蓝黑色的西装,这是卡门瞒着我为我订制的,十分地合身得体。她挽着我的手臂,我们就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赶去参加盛大的节日一般。
“萨维奇先生,您。。。真英俊!”
卡门由衷地赞美着,我戴上礼帽同样奉上我的赞美:
“卡门,你也美丽非凡呢,恐怕斗牛场贵宾席上坐着的那些贵妇人们,还不及你的一半,你要把他们的光芒都掩盖住了。”
“哈哈哈,萨维奇先生,您可真会开玩笑。时间快到了,我们启程吧。”
“好吧。等等,你先下楼,我还要拿点东西。”
卡门先下了楼,我又回到房间,从枕头下拿出那把手枪放在里怀,以备必要的时候防身用。
我们到的时候,宾达斯斗牛场里已经空前的热闹了,环形的场地几乎座无虚席。
与我在隆达观看的相比,这里更大一些,但是气氛一样地热烈,每个人都像过节一样,穿着五颜六色的奇装异服,带着斗牛士毡帽,手里都捧着鲜花或者彩旗,期待着一场在他们心目中无与伦比的完美决斗。
我和卡门找到自己的位置,等待比赛的开始。
在此期间,我特意巡视了一下周围的情况,并没有发现可疑的人物,但是我仍告诫自己不可以掉以轻心,眼睛虽然注视着赛场,可心眼时刻敏锐地观察四周的活动。
比赛开始了,一头身上带有白斑的公牛,怒气冲冲地奔到场上。
一位红衣斗牛士率先出场,他的个子不高,但身体很健壮,手里挥洒着大红的斗篷,逗引公牛的注意。公牛放开四蹄向他冲去,身体快接触时,斗牛士灵巧的躲闪开了,被红色吸引,公牛又开始发动第二轮、第三轮进攻。。。
牛背上插了三根花翎后,公牛渐渐精疲力尽了,斗牛士手执十字剑,对准拼尽全力生死一搏冲过来的公牛的头颈,快速而准确地刺了进去,公牛立刻倒地,口鼻喷出鲜红的血,再也无法站立。霎那间场内响起热烈的掌声,斗牛士向四周挥手致敬,与此同时,几个辅助斗牛士为了不让公牛痛苦,“仁慈地”给他最后一击,公牛无奈地死去。
这就是斗牛,残酷与美丽交织着,带给观看者感官的强烈刺激。
与古罗马的角斗不同,斗牛士不必为自己的生死存亡而置之死地,他们同样面临生命的危险,但这是在一些很偶然的情况下,或者公牛发了疯,或者斗牛士技艺不精,大部分情况下,要死的,还是那些可怜的公牛。
同样是杀戮,与我一击毙命的杀人方式相比,斗牛士们要残忍得多了。
终于轮到了佩洛出场。
他穿了一身金色带暗花的彩装,头上戴着黑色的毡帽,脑后是同样金色的摩那,卡门兴奋地告诉我,这是她特意为他找裁缝定制的,与佩洛的气质是不是很相配?我点头,很相配,很漂亮。
佩洛的确一出场就慑人非凡,不仅是因为他夺目的外表和高雅的气质,还有他与生俱来的在斗牛场上才会施展出来的高傲和目空一切的王者之气,的确能动人心弦,尤其对一些年轻漂亮的小姐和少妇,已经有不少人的目光被他牢牢吸引。
如同斗牛舞般,佩落几个优雅而灵活的转身和上步,对面那头酒红色的雄牛要发起最后的攻击了。
佩洛把十字剑隐藏在肘下,埋下头,撮起嘴唇,双眼如鹰一般锐利,毫不畏惧地与雄牛发红的眼珠对视,直待它冲过来,就给它最后致命的一击。
雄牛撒开四肢铁蹄,发了疯般冲过来,佩洛准备迎上前。
突然咔嚓一声断裂声,十字剑在刺入雄牛脖颈的瞬间竟折成了两半,佩洛微微一呆的功夫,身体就被雄牛的冲力带倒了,现场发出一阵惊呼,立刻就有助手冲上来进行保护,惨剧才没有发生。
佩洛被担架抬了下去,看得出来,他的腿部受了不小的伤。卡门捂住了嘴巴,吓得脸色惨白。
“萨维奇先生,佩洛他一定受伤了!”
没有顾得上安慰她,我立刻起身准备去后台。
“卡门,我们去看看!”
“嗯!”
我拉着卡门的手,快速地奔向后台,在通往后台的通道里,我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有人跟踪我们!
我立刻改变了方向,带着卡门从另一条通道向斗牛场外跑去。
“怎么?我们不是去看佩洛?”卡门一边跑一边问我。
“现在还不能,我们被人跟踪了!”
我拉着卡门在大街上飞快地奔驰着,现在是白天,谅他们不敢在大庭广众下开枪,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我穿了无数的巷子,最后躲进了一家酒馆后院的酒窖里,隔着门板作掩护,在暗中扣动扳机,打中了其中一个黑衣人的肩膀,另一个黑衣人眼见同伴受伤,敌人又在暗处,架着同伴不甘心地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