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剑有感妖气孕化,刃上赤焰登时一涨,吞吐不休。虽说还未触及妖茧,那赤光剑芒,已映在其上,咄咄逼人。蓦的,就在剑刃与妖茧之间,起了一阵肉眼可察的气流波动,一瞬停息,显出一条蓝衣身影,弓腰扶地,掌扣银匕,戒备非常的盯紧了李云茅动作。
李云茅早有准备,徐北雁却是被吓了一条,“喝”了一声,别别扭扭将剑一摆:“什么妖怪?”
现出身形的唐子翎没理会他,只盯着李云茅,虽未开口,眼中目光尖厉,大有随时爆起同归于尽的姿态。李云茅证实了心中猜测,一时间倒是只能叹了口气:“唐子翎,果然是你!”
徐北雁年少莽撞,但身在天策府中,晓得的江湖消息倒不匮乏。见了唐子翎装束打扮,又听李云茅叫出他姓名,立刻自觉恍然大悟,怒气冲冲道:“唐门刺客?果然好毒辣的手段,对着个小孩子竟也下得去手!”
唐子翎轻哼一声:“收钱买命,一物一换,本就是唐门的道理。不错,那男童是折在某手下,你要衔怨报仇,尽管一试。”
徐北雁闻言更是暴怒冲头,“呸”了一声:“难道某还惧你不成!”也顾不得手中兵器趁不趁手,举剑分胸便刺。
唐子翎自然也不惧怕动手,更因蓝玉妖茧在后,玉石俱焚的场面也在打算之中。当下浑不似重伤在身,右手一抬,以短匕招架上去。同手左腕下一声机簧轻响,滑出了一具精巧手弩,扣上了三枚毒矢。
“砰”的一声,剑匕相交,溅起一溜火星,唐子翎虽说架住了剑刃,到底伤势不轻,徐北雁气力又极壮,顿时手肘猛沉了三分,牵动脏腑之伤,嘴角也浸出了血沫。他心知自身情况,久战不利,更不要说与天策出身、弓马长枪娴熟的徐北雁拼比力气,当下不再犹豫,左手指尖一扣,蓝光烁烁的三枚钢矢离弦,直取眼前敌手。
这距离颇近,箭矢才射出手弩,便迫在了徐北雁面前。好在一旁李云茅一直心有戒备,出手极快,仗着宝剑一拦一斫,“叮当”声响,三矢皆飞。随后,忽听得一道声音轻弱却飞快的喊了声:“住手!”
唐子翎悚然一惊,竟再未接下后手攻击徐北雁,而是连忙回身要看:“子……”然而话未说完,身上陡然一软,一声不吭一头栽到了地上。而那边徐北雁剑锋已至,将将顿在唐子翎头顶,忽似被一团极为胶粘柔韧之物裹住,也十分别扭的硬生生僵住了。
便听一连串破裂脆响,毡席中间的巨大碧茧自中心起,无数细小裂纹瞬间爬满整个茧身。待绿茧碎裂至极限,竟如冰融雪化一般,俱化作点点碧绿萤光消散。光芒熄尽,露出其中重生之人,蓝玉仍是蓝玉,却额生妖纹,眼如紫晶,再不如前。
李云茅轻轻抽气:“蓝玉,你……竟当真得了妖身!”
蓝玉垂眼看着昏睡过去的唐子翎:“我死里求活,全是阿哥一手成全。伤了那男童,也不过是为我之事。这孩子虽说伤势惨烈,但一息尚存,我可尽力一试,保他性命,只求你们莫要再为难我阿哥,可好?”
他似是对李云茅很是信任,见他不语,便离了唐子翎,一步步往舒广袖那边去。候近了,微微俯身道:“舒家阿姊,让我全力一试,你的阿弟尚有生机。只是你需得允我,将此事揭过,让我带阿哥好生离开才行。”
舒广袖好容易被高云篆摆弄得悠悠醒了,眼中尚止不住的流泪。高云篆一边小心翼翼抱着舒心,一边扶了她,动都难动,听了蓝玉此话,只得“哼”一声:“穷途妖物,也来与人论起条件交易了。”
蓝玉反倒笑了笑,慢声细语道:“我母亲出身苗疆妖蝶一脉,颇擅长救治诊疗的法术。这小童筋脉尽断,阳血将殆,命在垂危。若不让我施救,只怕这里再没第二个能保住他性命的。即便是天狼前辈,杀伐征讨,妖力通天,要杀我不过举手之劳,但说到救人,也是无能为力。”
“你……”高云篆气得一哽,忽见怀里舒广袖挣扎着抬头,咬着唇道:“你……你若能救回阿心,我便允你……今日之事一笔勾销,此后再不寻你两个半点的麻烦。但若阿心有个三长两短,天涯海角,上天入地,我也定要你们赔命!”
蓝玉缓缓点头,神态自若:“成交。还请李道长做个见证。”
李云茅这时也只能收剑扯过徐北雁道:“人命关天,蓝小公子,请动手吧,贫道保证无人再伤唐子翎分毫。”
蓝玉便半跪下身,从高云篆手中接过舒心,平展着放在地上。随后双臂一振,大片萤萤碧光自他身周绽放而出,瞬间将舒心裹在其中。
李云茅见状,低低讶异了一声:“寒髓蝶!”
那漫漫碧光,紧紧裹住了舒心与蓝玉的身影。此刻亭外天穹之上,不知是不是阵势已破的缘故,惊雷厉闪亦不知不觉中遁去,重又露出幽蓝如墨的天光,寒星微月。
只是星月冰芒,四角纱灯,好似也在一分一分被蓝玉身上放出的碧绿光芒遮掩下去,渐渐满室皆碧,映透诸人眉目。舒广袖四人自是十二分关心的盯紧了两人,只是以英淇的性子,竟也未抬脚离开,似是对蓝玉妖体初成后的本事颇生出几分兴趣,仍抚着梅枝,旁立打量。
然而他无动作,叶枫骨便也不敢擅动。一边暗自咬牙,一边丝毫不敢大意,唯恐他手下有意无意,损了白梅,救之不及。正纠结挣扎间,英淇忽的转过头看了看他:“这男童一身血阳尽被抽离,化为极阳之气滋入这枝白梅。妖蝶一脉纵然法术高妙,但区区一只才洗了妖骨的小妖,就算倾尽一身修为,你说又能救回几成?”
叶枫骨抿了抿唇,对他的明知故问置若罔闻,更心里不得不小心揣摩起来,这大妖硬生生拦在这里,意欲为何?他一时沉默思量,英淇也不迫他,又扭头去看蓝玉。这时蓝玉已自怀中取出一支短笛,凑在唇边吹奏起来。那笛声音律古怪,高低盘旋,似曲非曲。随着笛音,大片的寒髓蝶也源源不断自碧光中化生,随即前仆后继覆上舒心躯体,又吐尽光华碎做齑粉。如此往复多遭,蓝玉的面色愈见苍白,甚至连按动笛孔的手指也开始微微颤抖,舒心的脸庞上却渐渐有血色透出,鼻下呼吸起伏,也隐约明显了起来。
叶枫骨并不在意舒心的死活,甚至唐子翎二人是否能全身而退也不在他的考量之内。只是英淇突兀将话题点向蓝玉,叫他隐然滋生一股忐忑心情。不知为何而来,却难以忽视。
忽的,便听英淇道:“独阴难生,独阳难长。人生天地,本是阴阳交济而成。这小妖倾尽一身的本事,也不过如此了。”
叶枫骨终是忍不住开口:“他二人又与你何干?”
“苗疆大妖蝶姑与某也算有旧,这小妖是她与唐姓凡人生子……”英淇语气似带沉吟,但动作却毫无拖泥带水,抬起拈着白梅枝的手,像是随意的轻挥了一下,“便助他一回吧。”
一片幽幽暖光,随着他挥动梅枝的动作,攸的自朵朵白梅中漾出。那花枝饱纳阳元,本是盛开得极致灿烂,可如今阳气涓涓而出,流返舒心体内,眼前可见的,莹润如玉清光盈盈的花朵瞬间开始闭合衰败。几乎只是一瞬间,残花尽落,离枝而消。然而转眼枝头梅花凋尽,那二尺多长的梅枝竟也开始次第衰败,一寸一寸化作飞灰。
自英淇动作起,至白梅枝寸化尘土,消亡于无形,不过也就是片刻间的变化。如今亭中诸人皆关注舒心情况,唯独叶枫骨一个盯死了英淇,但犹来不及做何举措。几乎只是一愣神之间,再定睛时,草木无踪。他这时仿佛才回过神到底发生了何事,脸上顿时褪尽了血色,厉喝一声:“雪衣!”目眦欲裂,也顾不得没有兵刃在握,赤手空拳,不要命一般扑向英淇。
英淇任他扑来,并无闪避。那一对拳头眼看砸到面门上了,才探手一握一架,反手勾拉。“咔”的一声骨节轻响,叶枫骨额上瞬间见了冷汗,仿佛肩上压下一座大山,被反折了右臂,踉跄一下,单膝落地,半点动弹不得。这一招交手,已知两人实力天差地别,只是那白梅枝是叶枫骨看得重逾性命之物,纵然身手受制,仍挣扎着一昂头,怒道:“你……”
英淇腕上施力,没什么表情的将手一抖,叶枫骨后面的话皆化作了一声痛哼,再没能说出口来,只是连双眼都红了,犹死死盯住了英淇。
英淇看着他的目光却颇冷淡,甚至带了许多不屑,冷冷道:“叶枫骨,你处心积虑,筹划十年,便是要害得雪衣玷灵灭识,三界不容么!”
叶枫骨猛一张眼,眸红似血:“你说什么?”
“你可知何为‘无障之梅’?一生修持,谨循天道,步步兢兢,如履薄冰,才可得这一份无障无玷的因果。你如今却以活取童子血阳之气污之,此份恶业,你可知是要何人去担?”英淇抖手,一股大力将叶枫骨直摔出去,狼狈万分的跌在毡席上。
然而叶枫骨却顾不得那些,惊愕之极的抬起头看向英淇:“你到底是谁?你怎会知晓某与雪衣之事?雪衣明明已在十年前陨于天劫,若非某侥幸存下这一枝梅枝,早就彻底灰飞烟灭,又谈何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