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伏着身子看花的黄金履也抬了头,一见是二人,登时笑了:“本想着去请你两个来逛逛,帖子还没写,人倒已经来了,可真是心有灵犀!”
谢碧潭也笑起来:“某常来常往的,不算什么,李道长倒真是稀客!可有什么驱邪辟晦的事找给他做,莫叫他闲了。”
“这段日子太平得很,邪气晦气的没有,倒是有趣之事,却有一桩。”黄金履笑道,冲两人招了招手,“说不得,与李道长还有点渊源。”
两人应声凑过去,就见黄金履站在那一堆大大小小的花盆间,挨个指点:“这一批水仙是前几日某叫人买来,预备着年根分配到店里和宅子里,衬些热闹喜气。因着离过年到底还有段日子,特意选了些才抽茎还没打花苞的。一时也没抽出空来收拾,就都搁在了这暖阁里头。”
谢碧潭闻言探头到花前看了看:“若是买来时还没打骨朵,才几天功夫,如何就能开得这般好的花!黄兄,莫非这其中有什么名堂?”
黄金履正在等他这一问,抚掌笑道:“当真是有名堂,可惜什么名堂某不知,却是要问李道长才晓得。”
李云茅也在一旁拉了朵花瞧着,那花朵香气浓郁,但芳冽却不刺鼻,甚是醉人。嗅了好一阵子,才抬了眼笑了两声:“贫道捉妖拿鬼是本行,几时又懂得这些花花草草了,黄公子莫要取笑。碧潭这两日也在惦记着买些花摆在家里过年,你若有什么诀窍,千万告诉他!”
黄金履便摆了摆手,正色道:“非是某谦虚推脱,这一遭水仙开花,当真是李道长的干系。”他抽身回了座位,沉吟一下继续道,“自打这十几盆水仙挪进暖阁,全无什么异事发生,先前几天也未曾见到哪一盆里打了花苞。只这两天因为店里结年账,一时忙碌不开,晚上某便不回家去,也在暖阁休息。哪知今儿一早起来,眼还没睁,先嗅到一屋子的花香,竟是全数开了花。某思来想去,自认自个没这份催花的本事,反倒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东西。”
黄金履从怀中掏出的,正是一只核桃大颇眼熟的镂金香囊,末端还配了根细细的金链,拴在小袄绊扣上。他拿手托了香囊,笑道:“某身上要论稀罕物,第一样就该是李道长借出的这物件。某虽不知这符纸里裹着的究竟是什么,但自打佩戴上身,常觉神清气爽,精神也见长许多,想来是件妙物。说不得,水仙开花就是因这宝贝的缘故,李道长,不知是也不是?”
李云茅见他拿出那枚香囊,顿时一击掌也乐了:“贫道倒是险些忘了这个!”
谢碧潭在旁见这两人猜来猜去,听得一头雾水。只是那香囊他却认得,还是前些日子在三雪园中,李云茅借给黄金履贴身携带,拔除鬼气之用。但当时慌乱,事后也忘了询问内中到底放置何物。这时便凑近去看了看,全无所获,只好转瞥了李云茅一眼:“到底是怎生一回事?”
李云茅倒是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样子,先冲着黄金履端详片刻,点头道:“气色当真不错,看来贫道这法子还算歪打正着。”然后才对谢碧潭道,“也非是什么稀罕物,乃是前阵子偶尔得到的一枚灵珠,性属巽木,正是极洁极生之力。某本是打算借此生息精气将黄公子体内残余的鬼气渐渐祛除,只是这木元精气环罩周身,难免外泄一二。这几盆水仙不过寻常花草,能得其万一,也足够催开花叶,一宿盛放了。”
听他娓娓道来,才释了黄金履和谢碧潭心中疑惑。只是黄金履听得香囊中物件如此奇妙,想来贵重万分,忙道:“这般宝物,怎好就这样交与某,这……这使不得……”便要将香囊解下来。
李云茅一抬手按住他:“不过是个花匠园丁的用处罢了,谈什么宝贝不宝贝。况且又不是白送了你,等着四十九天过去,你还要还给贫道不是!不过是换了个地方搁着,你这样放在心上,倒叫某为难了。”
谢碧潭左右看看,也上前一同劝说。黄金履一张嘴说不过他两个,只得又把香囊揣回了怀里,苦笑道:“罢了罢了,当真盛情难却,某再推脱,倒是拂了二位的一片心意。好在如今已是年底,这段时日,某只老老实实在铺子和家中来回,务必没个闪失才好。”
将香囊之事揭过,三人复归座,随意聊些闲话。如今年节在即,少不得要说一说长安城中的那份热闹。黄金履到底比李云茅两个多在长安一些年月,当下捡着些热闹说了,忽的想起什么,一拍手道:“这几日再都没见高道长,若他也要在长安过年,你们师兄弟倒可凑在一块热闹些。不然若只谢贤弟与李道长两个,某倒是想着不如来某那宅子,一同过节,免得冷清。”
听他提到高云篆,连谢碧潭也不由得失笑,莞尔道:“高道长倒是还住在问岐堂,只是他见天的一起来就要往舒姑娘那边去,平素连要看到个影子都难。不过不止高道长,舒姑娘姊弟也要留在长安过年,倒是不会缺了热闹。”
黄金履多少也听闻了些高、舒两人的情愫纠葛,如今听谢碧潭这样说,想当然是高云篆夙愿有望,便也欢喜道:“这倒是桩好事,若有机会,某少不得也要去叨扰一杯水酒。”一边又叫了个孩子过来,去暖阁后头抱出个朱漆长条匣子,“这小玩意是前阵子得的,虽说手艺精巧,到底还是给小孩子耍的,某留着没甚用处。如今想想,舒姑娘的弟弟倒正是合适的年纪,不妨就由二位转交了吧。不值什么钱,想来就算高道长在,也不会推辞。”
他一边打开了那匣子,原来里头一排摆着四五件木雕的小兽,猫狗虎豹皆有,翎毛鲜明,栩栩如生。拿出一个,入手沉甸甸的分量,还带着点极淡的木料香气,很是好闻。黄金履便道:“这是相熟一家器具作坊,年根用斫家具余下的边角料弄出来的小玩意。不是贵重东西,原就是给小孩子当个耍物的,交好的几家都得了。”他说着话叹了口气,眼中流露出几丝怅然,“惜某孑然一身,羁旅长安,这东西断是没福气消受了。某上次见到舒心那孩子,很是喜欢,转送给他,也算恰当。”
他这样说,李云茅和谢碧潭不好再多触动他那些伤怀之事,便也没多说什么,替高云篆道谢收下了。因着气氛一时有些惆怅,谢碧潭忙又笑道:“若说舒心,如今倒真是玩得野了。听高道长说,那位徐小将军常常的去寻他玩耍,两人一个半大的,一个更小的,一疯出去就是整天。舒姑娘一边舍不得训斥弟弟,一边又心疼他这几年在忆盈楼,到底没几个同龄的男孩子玩伴,不免放任些。天天便见他回来,滚得个泥猴也似,实在头疼。”
黄金履闻言“哈哈”笑了:“男孩子活泼好动些,也是好事。某幼时就是被家里管教得紧了,如今即便在外多年,也熬打不出那份骨子里的洒脱。因此每每见了李道长或是高道长这般行事,很是羡慕呢!”
李云茅倒是很受用这番话,乐呵呵道:“本就该是如此。只不过舒姑娘自己也是个飒爽性子,叫她头疼的,倒不是多洗两件衣裳之类的小事,而是舒心这孩子素来很有自己的主意。他既不想去万花谷学艺,也不想去千岛长歌学些经世济民的学问,偏想着往天策府,舞刀弄剑打打杀杀,正跟舒姑娘原本的打算相违。如今他又同徐小将军在一块玩得好,少不得姊弟两个争执起来,跟着人家偷偷跑了也说不准。”
谢碧潭便也忍不住的笑:“以徐小将军那……赤子般的……性情,保不定真做得出来的!”
三人这般捡着些闲话说笑,黄金履又张罗着要从那些水仙中挑两盆好的,回头叫人送去问岐堂。正热闹着,就听外头廊子里噼里啪啦一阵脚步声,黄念儿一溜烟的跑了过来,见了三人先打了个躬,才快嘴道:“爷,外头街上有个人像是忽然发了急症,就倒在离咱家铺子不远的地方,如今好些人围着呢,可要不要也叫人去瞧瞧?”
三人听了,忙都起身,倒是异口同声道:“走,出去看看!”
梅记大门外不远,就是一个人来人往车马喧嚣的十字路口,如今靠近北边那一角,吵吵闹闹围了好些人。人圈子正中,面色惨白双眼紧闭倒在地上的,却是张相熟面孔。那一身装束,虽说在腊月中,少不得厚厚的穿着裘毛衣物,却还带着十足苗家特色,叫人一眼便分辨得出。
这昏倒在路边的人自然就是蓝玉,只是不知为何唐子翎不在旁边。他身后常背着的篓子也栽歪了,上头盖着的土布掀开一角,好在没什么蝎子蜘蛛之类的爬出来,而都是些市上随处可见的小玩意小零嘴,想来这一遭出门,也是闲走闲逛添置年货罢了。
只是围观者众,蓝玉又生了张一见便叫人怜惜的昳丽面庞,断不该人情冷漠至此,光天化日,竟没个热心肠的上前搭把手帮扶。反倒是彼此间交头接耳指指点点,不晓得在低声议论些什么。只是这般寒冷天气,即便他身上厚厚的裹了皮袄,也耐不住躺在冷硬雪地上许久。更不知这突然发作的是何病症,可有性命之危。
正这时候,人群外围起了阵小骚动,片刻后便见一个红衣小姑娘弯腰低头的挤了进来,手里尚还捧着油纸裹着的热气腾腾的寒具,一边鼓起腮帮子咬着一边冲身后含含糊糊招呼:“师父,这里好多人,不知道是什么好吃好玩的……啊!”她一抬头,蓦的看清了眼前情况,惊叫一声,零嘴也顾不得啃了,猛一甩头,嗓门登时拔高了三分,“师父!这怎么死了个人!你快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