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不愧是阿萨辛的心腹,最识时务,心知名门正派眼里的邪魔外道死有余辜,真杀了他,从唐子衣那边入手也能找到人质,对叶英几人来说,根本是无关痛痒,遂忍了忍下密道在前开路。
叶凡在外观察洞中变化,顺道监视唐子衣跟她未婚夫。
李、叶两人依次进入那个密道,坡势不算太陡,双足即将触底前,李承恩眼前飞快掠过一道白芒,他下意识掩住双目——
好刺眼。
本想出声提醒叶英,一转念,那人本就失明,应是无甚关紧,缓和一下双眸,李承恩睁开眼睛寻找牡丹,见他站在一座雕像前出神,便走近两步,“这是……”
“是不是很美?”牡丹的嗓音微颤。
叶英看不到那里有什么,静静地站在李承恩左右。
那位阅人无数的大将军诚恳地点头,“嗯。”
“女人为阴,是天下至柔,终被男人糟蹋。”牡丹露出奇怪的笑,“男人为阳,是天下至坚,可惜过刚易折——”
这次无人应他。
“一阴一阳之谓道,红衣教有小乾坤丹,有《大光明典》,男人也是女人,女人也是男人,有什么不好?”
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为善除恶,惟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
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柒
李承恩和叶英不约而同向后退一步。
李承恩定定地看着牡丹,“是你来,还是我动手?”
牡丹一阵头痛,单膝跪地,攥紧了两只拳,“不可能,为何红衣教迷幻药对你无效?”
在上面的墓室,唐子衣跟未婚夫禁不住他散播的迷香当众苟合,至于叶凡,若不是心窍玲珑之人,王遗风也不会收他为徒,想来因红尘一脉心法的关系不受其扰也在情理中,而叶英修习心剑,与他弟弟的情况异曲同工,唯独李承恩……他是世俗中的平凡男子,没理由超脱于外。
李承恩这才意识到原来那股香味有催情迷幻之效,好在叶英掩他口鼻,及时屏住呼吸,不然怕会难以收场。
“你浑身被药性浸淫。”叶英金色的长袖随之曳动,“封在大椎内的剑气会渐渐泻出毒火,还阳于内,劝阁下莫要妄自催动,以免使经络受损,不良于行。”
“可恶——”牡丹忍受各种试炼,为的是无时无刻不抓住他人之心,尤其是阿萨辛大人,若被叶英日复一日化去那般能为,如何在教内立足?
“四下并无可操纵处,机关必然在雕像上。”说到底,李承恩骨子里是个温柔多情之人,指了指美人雕像,“既然她对你别有意义,不如合作点?”
破坏墓穴内的任何东西都不是初衷。
“高贵的阿朵兰王妃。”牡丹突然高喝道:“那是我的母亲,谁也不能碰她!任何人都不能——”
李承恩诧异地道:“是个王妃墓?”
叶英摇摇头,“据隐元会所说,你母妃的墓在南疆越雟。”
“这就要谢唐军了。”牡丹仰天大笑,“不是他们入侵,毁我越雟部落,那个男人怎会为了保护墓中宝藏对敌人下跪?他配不上我的母亲,男人的甜言蜜语全是谎言——唯独阿萨辛大人才能救赎世人,他将我救出,为我报仇杀了戕我之身的恶徒,母亲的坟冢,自然不能留在南疆。”
李承恩身为朝廷命官,实在听不下去,不悦道:“当初老南诏王皮逻阁统一六部,越雟也在其列,陛下待他不薄,他却杀死驻守于当地的封疆大吏张虔陀,致使两军征战,何来唐军入侵之说?”
“将军远在天子脚下,对边陲纷争知晓几分?”牡丹激动地瞪着双眼,妩媚姿态全然不见,“若不是那剑南节度使扣押南诏使臣,隐瞒张虔陀真正的死因,大唐天子岂会派兵南下?”
“真正的死因?”李承恩心头一动。
“哼。”牡丹不屑道:“张虔陀调戏南诏王妃,剑南节度使欺上瞒下,你跟那皇帝老儿至今还被蒙在鼓里吧?!”
李承恩握枪的手骤然一紧,“胡言乱语。”
“事到如今何须骗你?”牡丹勾勾嘲弄的唇角,“可怜啊,实在可怜,有人一心为社稷,却不知江山早已风雨飘摇?不是所有的官都跟你一条心,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个想法。”
“将军……”叶英察觉到李承恩心绪的波动,轻轻唤他。
牡丹转向叶英,“大庄主天人之姿,仗剑江湖,可知‘情’字为何?”
叶英别过脸去并不睬他。
“你这般清冷孤高……”牡丹呵呵一笑,“只怕深陷其中尚不自知啊。”
李承恩镇定心神,“够了,无须对我俩顾左右而言他,我数三声,你不动,我会下手。”
牡丹颤巍巍起身,轻轻扣动雕像的手指,“好,好啊……成全你们又何妨。”
“小心!”李承恩与叶英无不谨慎以对。
哪知这次什么危险也没发生。
雕像如同人形棺椁,打开后,露出被困在里面的女孩子,她的姿势跟雕像无二,一动不动。
李承恩探她鼻息,没有吐纳的迹象,暗叫不好。
“如何?”叶英问。
他拉叶英的手过去探女子脉象,叶英也愕了一下,随即想到什么,“会不会与唐子衣有关?他们要凡弟做的事未成,没有理由杀人,多半跟我在棺椁中所用胎息法相近。”
胎息法?
传闻中以后天之气,接引先天之气的闭气法门?
对内功无上心法,李承恩鲜少涉猎,只听得他说那女孩子有可能是从外被施以秘法,略略缓口气,“那先上去再说。”
反正唐子衣他们也在掌控中,不怕不招供。
“图呢?”
虽然不知建宁王因何把图留在这里,若真是山河社稷图,那决不能落在南诏人手中。
李承恩环顾一圈,“没有看到图。”又问牡丹,“可还有别处?”
牡丹干脆道:“没有。”
叶英略一忖度,“萧沙原来也是红尘一脉传人,他被师父废了功夫之后专找克制之法。”
“那雪魔王遗风与令弟,对萧沙不也是克制?”李承恩旋即了悟,“唐子衣他俩既然抓五公子来解封,看来解铃还须系铃人,不如请弟下来一趟。”
“嗯——”权衡利弊,叶英走回密道口对上方传音。
不多时,叶凡捏着被唐子衣遗落在地的夜明珠也下到这里,一见到那昏迷的女孩子,万分紧张道:“余姑娘?”
叶英道:“她应是无妨,上面那两人如何?”
“还被困在耳室里。”
“李将军说这里没有山河社稷图。”
叶凡的眸光落在那尊雕像的纤纤素手上,“这——”
李承恩顺他的视线望过去,也是一愣,方才光线昏暗,没注意到雕像手里捧着的不是缎子,而是一个雕工细致的长盒子,可惜有点扭曲,仿佛被烫过似的。
“石盒能打开么?”李承恩枪尖一点牡丹的眉心。
“那是机关盒。”牡丹没好气道:“你觉得图会在里面就打开啊。”
难怪牡丹碰到雕像手指,会露出人形棺,李承恩碰了碰石盒,居然有几分烫手。
“我试试。”叶凡把余姑娘交给叶英搀扶,扬手运功,捏住盒子一侧。
又是咔一声!
这与先前不同,像是什么东西冷凝到极致,再生生断裂。
“是图——”叶凡道。
掀开盒盖,里面的山河社稷图映入眼帘,李承恩揣入怀里,“此地不宜久留,快点走!”
几人刚至甬道口,密室便开始坍塌,牡丹眼睁睁瞅着那尊美人雕像被落下的巨大石块击中,裂成碎片,脑海顿空,不由分说居然冲了回去。
“牡丹——”
不能让牡丹死——
他死了,谁来证明之前那套言之凿凿的说辞?
他死了,如何得知南诏与红衣教勾结的详情?
这人牵扯太多,他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一定要把人带到陛下跟前,将那些挑唆大唐与边疆动乱的叛臣贼子绳之于法。李承恩随手把竹管扔给叶凡,“速离,到洞外吹,会有一只大雕带你们上崖找杨宁。”
“将军——”
叶凡有一个姑娘的负担,从下往上施展轻功多有不便,叶英在后托他一把,以掌风将人送出。
叶凡上去就往下喊,“大哥,你赶紧上来!”
叶英恍若未闻地扭过头,似在用那双什么也看不到的眼睛找寻什么。
“大哥?!”叶凡焦急地催促。
这个当口,叶英蓦然想起幼年习武,父亲认为进境太慢,常常对他禁食罚跪,只有二弟悄悄送水送食,其他人哪敢言语?后来,他执掌偌大的藏剑山庄,更无一丝一毫懈怠,哪怕为护藏剑百年基业,甘愿闭关领悟无上心剑,再也看不到世间万物——
既为人子,又为长兄,必须成为手足和门徒的倚仗,而不是倚仗别人。
从没人对他说你受委屈了,可那李承恩竟在州府大牢直言不讳……甚至在棺下以为他窒息昏死,一再渡气到唇里。
唐突么?
是,但他未作计较,因为深深明白……那人的光明磊落。
“凡弟,随大雕找杨宁,他跟唐书雁等人在一起。”
叶英交代完毅然折返。
落石纷纷坠下,挡住叶凡的视线,荡起漫天尘埃,将兄弟俩阻隔在两端。密道下方满地狼藉,几乎没有立足之处,叶英小心翼翼避开落石,到处找寻李承恩与牡丹。
“将军可在?将军?”
“在这里……”角落里传来牡丹的嘶哑声。
叶英闻声辨位来到跟前,可惜石块太多,不能站过去,“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