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到发生何事,心下难免不安。
“他、他撑着坍塌下的断石,一开口会接不上气。”牡丹仰卧在乱石堆里,大石离他眉心咫尺之遥,若没有横伸过来的臂膀强行撑住,必会砸得面目全非。
不敢妄动,是怕塌得更快,叶英倒吸凉气,“左还是右?”
据叶英的位置,牡丹告诉他往哪一侧动,借此减轻李承恩的压力,挪开大巨石。李承恩总算喘过那口气,却有一只手臂抬不起来,可眼下也没工夫顾及太多,张望道:“找出口,看还能不能上到墓室。”
叶英三人沿原路往回,走到一半便被倾斜下来的岩层挡住,不得不另觅蹊径。糟的是左绕右绕都是死路,他们尽量匿于狭窄的地段,免受更多波及。李承恩眼底混沌,隐约可见藏剑庄主微微喘息的轮廓,那尚且自如的手轻拉他的细腕,“你不该回头。”
“那将军不该下崖。”叶英淡淡道。
年年将人军,今年被人将,李承恩阵阵苦笑。
牡丹捕捉到两人的微妙氛围插足进来,“呵,大将军这么在意牡丹,是要我如何报答?”
李承恩拂开他婀娜的身段,“红衣教欺害无辜,王法自有公道……你必须随我回京。”
“你我他很快会死在这里。”牡丹笑他异想天开,“难不成去天王老子的白玉京?”
叶英左足点了点地,“未必,这下面好像是空的。”
“难道别有洞天?”
“不可能!”牡丹一甩头,“修墓穴时我亲自监工,没别的暗道。”
“塌得太严重,有可能出现断层错位……”李承恩对叶英浅笑,“要不要赌一把?”
赢了,一起生;输了,一起死。
叶英微微一笑,“奉陪到底。”
君子舍命相伴,即便生未同衾,死有同穴也不枉了。于是,不等牡丹抗议,两人一左一右挟持住他,共运巧劲,足底向下重跺。不出所料,他们站的那块地并非实实在在的土壤,裂开后,曲折的甬道通往未知所在,即将滑到尽头,李承恩松开牡丹一顺枪尖,拨打数下没有触及什么埋伏,宽慰不少。
“上面有光。”李承恩仰起脸颊刚想看个清楚,眼睛刺痛,避开视线揉了揉,复又闭上。
“这像是一口枯井。”牡丹扒开诸多杂草,“壁上有铁环可以爬。”
叶英在他有动作之前,冷然道:“你最好不要耍心思,那三道剑气只有我能解。”
“此一时彼一时啊大庄主。”牡丹别有深意地瞄向李承恩。
那位大将军勉强睁开眼,只觉得好几道人影晃来晃去,分不清哪个是叶英,哪个是牡丹,头晕至极。
“不知井外是哪里。”
“我先上去。”叶英一颔首,“将军在此看好他。”
“当心。”
叶英袖风一扬,剑气掠过井壁,精准无比地确定半圆铁环方位,若蜻蜓点水随后跟上,辗转腾挪来到井外。外面已是天光崭亮,可对他而言并无太大分别,四下听听无非是风吹草动,便低头对井里的两人道:“上来吧。”
李承恩推牡丹一把,“去。”
牡丹端详他的细微动静,咯咯一笑,“将军哪里不舒服么?要不要……牡丹给你看一看。”
“且去!”李承恩口气顿冷几分。
“这么凶……我也是感激你救命之情呐。”牡丹一叉腰,“罢了,那将军稍候片刻吧。”
李承恩在牡丹向上攀时,摸了下怀里的山河社稷图,心忖,黑龙沼损伤那么多轩辕社将士也没夺回,此番机缘巧合,无论如何也要让它回归朝野。九天之中有人投靠南诏,连建宁王也意图不轨,上行下效,究竟时局混乱到哪种地步?若没走这一趟巴蜀,朝廷不是在坐以待毙么……
“将军怎不上来?”
是叶英在唤他,那未曾刻意掩饰的关切,令李承恩心头一热,缓过神道:“就来!”一侧肩臂被巨石压伤,另一只手抓住石壁上的铁环,越想看清其他落点越看不清,两眼茫茫,重光掩映,不得不一路摸索,数次踩空又滑下去,委实狼狈。
叶英不放心地想要下井接应,被李承恩止住说是无妨,最多慢点而已。待他出井,牡丹仰望一碧如洗的苍穹,眉眼笑弯。
“两位认为天色如何啊?”
问一个盲者天色,纯属无稽,叶英无视牡丹的话,径自扶住李承恩的肘臂,“先接骨。”饶是荒郊野外,伤及筋骨,便不能放任不管。
那紧握长枪尽诛宵小的手——
捌
叶英施力为李承恩正骨。
那人不愧是军人,哼都没哼一下,倒是叶英长出一口气,起身道:“少则两月,多则百日,将军这只手臂无法负重。”
李承恩低低地应声,一抬脚,踩到了叶英外衣的下摆。
叶英诧异地转过脸,“将军?”
李承恩愣了愣道:“难道李某——”
“没错。”牡丹掩唇轻笑,“大将军,你怎么如此不小心?踩到了叶大庄主的衣裳。”
叶英在此方面最是敏锐,“将军看不到么?”
李承恩揉了揉眉心,沉默须臾,终是对他坦承道:“是。”
叶英的脑中嗡嗡作响,身子为之一颤——
他早已习惯双目失明的生活,也在这些年逐步适应,知道怎样对自己最好,但面前的男人不同,几个时辰前,他还手持长枪纵马来去,一下子变得跟他一样,这算什么?上天是觉得最近不够乱么?
“什么时候的事?”
“在井下那会儿就很模糊,一出来彻底看不到了。”李承恩幽幽叹气,“真不是时候。”
叶英旋即一掐牡丹的喉咙,“是你所为?”
牡丹憋得满面通红,“咳……咳咳……谁让大将军从墓穴下来时,不闭上双眼,被掺了磷粉的机关灼伤眼,再受艳阳一照,后果可想而知。”
“你是故意的——”李承恩没太大起伏,仅仅在陈述一个无法改变的现状,“好在叶庄主不受影响,否则,我两人势必受累。”
“看不到也有看不到的好处。”牡丹仍不忘奚落。
他是说他没事就好吗?叶英指尖泛白,“我五弟也下来了。”
李承恩下意识抬了抬手,受伤部位疼得厉害,只得走上前道:“庄主,我记得你我下来后没有再看到那种光。”
牡丹有点惋惜道:“算叶凡好运,那机关多年不用,我也是随手一试,之后你俩都在旁边,如何能有机会再次开启?”
叶英这才放下心,可一转念又收紧五指,“如何医治。”
牡丹好笑地盯着叶英猛瞧,“叶大庄主,我怎么觉得你比李将军还在意他的眼睛?”
叶英无意与他浪费唇舌,又言道:“说。”
牡丹有些喘不过气,随手一指不远处的清澈溪流,“去洗一洗,等找到大夫,你还怕他真的瞎了不成?”
那溪水并无湍流,李承恩与叶英对地势不熟,只好挟牡丹一起朝岸边走。清风拂去他们一身的灰尘,却淡化不了眉宇间的凝重。
牡丹提醒道:“到了。”
叶英一点牡丹的穴,让他呆在旁边,说道:“将军肩臂有伤,叶某来吧。”
李承恩明白他的意思,也确实心绪烦乱,之前都在极力克制,听他这么说便颔首道:“有劳庄主。”
叶英弯下腰,两手在溪水里拨了拨,清清凉凉,掬在掌心捧到跟前。
李承恩低下头,能动的手沾了沾水往眼上撩,这一洗不打紧,双眼似火在烧,不禁闷哼出声歪倒在地。叶英手一抖,溪水溅落,仓促之间四处探寻,按住他的额际遮挡光芒,将人揽在膝上,“怎么了?是哪里不妥?”
李承恩喘息浓重,那只原本无恙的拳头也攥出血丝,短促道:“烫,很烫。”
叶英碰了碰他红肿不堪的眼皮,热度惊人,可想而知有多痛苦,不由得怒向牡丹,“为何会这样?”
牡丹虽然在莞尔,并无一丝笑意,“哎呀,看我这记性,怎么忘了如此重要的事……”
“什么?”
“那磷粉里还有石堊。”牡丹振振有词道:“烧白石所成之灰……遇到水不太好,将军,实在是对不住啊。”
叶英是真的生气了,须知李承恩对其仁至义尽,牡丹一而再再而三寻衅,是要激怒他们不想活下去么?
“你在畏惧。”
牡丹的笑容一僵,“我不懂庄主之意。”
“为私愤杀你,都将陷李将军和叶某于不义,以此证明你红衣教的大道?”叶英撕掉一截袖子,缠住李承恩的双眼,“你怕正。”
不畏邪的人只怕正。
那三字音清朗朗,直揭牡丹的疮疤,他一脸阴郁,怨怼之情溢于言表。
忽来一声呼哨,响彻天际,不少身着异服脸戴面具的男子杀气腾腾将他们围在中间,叽里咕噜说些怪话。
李承恩腾手按枪在叶英耳边低语,“等下你走。”
叶英毫不犹豫道:“不。”
“尚不知对方来历,能脱出一个是一个。”李承恩自嘲地笑笑,“还是庄主觉得李某如今什么也做不了?”
叶英一时也道不清心中念想,只说不是。
倒是坐在地上无法走动的牡丹如蒙大赦,悠哉悠哉开口,说出与那群人一般无二的话,引起不小的骚动,显然,对方也没料到牡丹懂他们的意思。
李承恩问道:“他们在说什么?”
牡丹软绵绵吹口气,“哎,有点难办啊,我们闯到人家祭祀的禁地,那口井,是要往里放生祭的……”
“看来是南疆部族的子民。”牡丹是南疆施浪诏的王子,肯定会说那边的话,李承恩眉心一动,牵到眼伤又一阵煎熬,“他们不住在南诏,反而隐于蜀中,不知内里多少曲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