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程耸耸肩,却还是道:“我瞧着他是醒了,你真的确定不让我瞧一瞧?”
“敢情前辈瞧一瞧,就能把人瞧好了?神医都没前辈这么‘眼’到病除。”
他现在一口一个前辈,话里却没有丝毫敬意,听得老程只想拿起一旁的泰阿直接拍死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但此刻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忍了。
于是老程开口:“先前是谁急急忙忙地求我救救他的?我现在来救了,你倒拦着我?”
叶问颜笑了笑:“若前辈是来救人的,叶某怎会不放行?不过前辈可否告知一二,您拿着千叶长生进来做什么?”
老程眼一瞪:“祈福!祈福你知道吗!”
叶问颜还是那么凉凉的语气:“剑乃杀器,再怎么用来祈福的,这柄终究是见过血的。”
老程简直要被他这个歪理给气乐了。他毕竟上过战场,也杀过人,脾性是有的。然而他毕竟还是有些耐性的,就算是此刻,他也只是挑眉,似警告般道:“我再问一次,你让是不让?”
没想到叶问颜话锋突然一转:“前辈既然是要来瞧李将军的,那叶某就先在屋外候着了。”说着不等他说什么,拄着拐杖就往外走。
被他这么突变的态度给搞得有些一头雾水的老程一股子气没地方发,瞥了眼瞧见床上正坐直身来看着他的李君城,忽然就一剑刺了过去!
剑尖近在眼前,李君城却连眼都没眨一下。
老程定住片刻,方才把千叶长生放下,嘟囔道:“现在的年轻人,怎么一个个都成精了!”
李君城闭了闭发红的眼,道:“前辈,如今年载几何?”
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老程道:“我进来时是开元二十年,如今,外头可曾改了年号?”
李君城在心里算了算这其中的年份,却是门外的叶问颜接了口:“这么一算,前辈你在黄泉海,待了可有二十余年了。”
闻言,老程挑挑眉,“居然有二十年了。”他看着叶问颜拄着拐杖,端着碗水走到床边,将水递到他手里,观察了下后者不会再突然把水给打翻了去这才回过头看着老程。
“这么多年,前辈就没想出去?”
这个问题,李君城问过他一次。
而当叶问颜这么问他的时候,老程却笑了:“想,我快要想疯了。然而我试了二十年,都没能出去。你觉着,我还可能出去么。”
李君城正喝着水,突然抬头看了一眼叶问颜,正巧撞见叶问颜看过来的目光。
他微微点点头,叶问颜便也道:“不瞒前辈,我二人或许真的有可能,让前辈也一同离开这黄泉海。”
他说的是“我二人”,也就是在无形警告老程不要动什么其他主意。老程好歹比他们多吃了十几年的盐,怎么可能听不懂他的话,当即也眯了眼:“若是你两个小子做得到的话。”
叶问颜道:“前辈入黄泉海当年,应是有听说过,武林正派围攻恶人谷之事。这事儿在当年的中原,可不算是一个秘密。”
老程眉头一挑,随即瞧了瞧二人面相,若有所思道:“你二人都是恶人谷之人?”
叶问颜却道:“那年之后的第八年,江湖之上成立了个浩气盟,专为对付恶人谷的。”
听叶问颜这么一说,老程当即明白他们二人一人是恶人谷的,一人是浩气盟的。只是看这两个人的面相,看人一向精准的老程一时间有点拿不准这二人,到底哪一人是浩气盟的,哪一人是恶人谷的。
李君城面色苍白,但面容线条硬朗,剑眉星目,端看着便觉英气。这样的人,应是浩气盟的人,只是他眉宇间的那点戾气,老程有点不确定。
军人都是有些戾气的,但戾气重成李君城这样的,也属少见。怕是此人心中有什么心结,心结久了,渐渐便成了魔怔,才会有这般的戾气。
然而再看叶问颜,叶问颜的眉目比李君城柔和多了。但他那双眼看着人的时候,就令人觉着好似瞧见了一柄锋利的剑。只是那一对眉眉峰平直,尾端微斜,弧度恰到好处,掩下他眼中利光。
老程想着若是李君城是浩气盟中人,那么叶问颜便是恶人谷的人。然而叶问颜此人看过去,虽然人是清冷了些,说话也挺刻薄,但周身杀气却不盛,让人实在没法把他和恶人谷三个字联系起来。
老程瞧着瞧着,忽然问道:“你二人叫什么名字?”
二人俱是一挑眉,这才想起来他们确实没有和老程通过姓名。如今三人是打算一起合作出去了,再不互通姓名也确实不太好。李君城当即也便答了:“晚辈李君城,这位叫叶问颜。”
叶问颜心里忽得一个咯噔。
这应该是李君城第一次当他的面念他的名字。李君城还发着热,开口自然不似往常般干练。叶问颜这三个字被他用比平常柔和了十倍不止的语气念出来,听在他本人耳里,忽然便有了种微妙的感觉。
但这感觉只是一瞬也便被他挥去,叶问颜已接口道:“晚辈还以为,当初我们在外头谈话时,前辈已经听见了。”
“听见了个只言片语罢了,”老程挥挥手,随即眯起眼来,“不过你们俩,真的有把握能出去?”
李君城低低笑道:“若是只有李某一人,那至多三分把握。若是加上叶公子,也至少也有七分把握。”
顺着他的话,叶问颜也道:“而若是加上前辈,或许,我们就有九成的把握了。”
老程眯着眼,随即道:“姑且信你们一回。”
叶问颜淡淡笑道:“前辈除了信我们,难道还有其他的法子?”
老程瞧着叶问颜,淡淡笑了笑:“自然是有的,不然你小子以为我拿走你的两把剑是为了什么?”
闻言,二人倒是一怔,随即李君城开口道:“倒是不知前辈有什么法子了。”
“我待在这里二十年,出去的法子想了个遍,也试了个遍。虽然是没出去,倒让我发现了件事,”说着,老程意味深长地盯着李君城瞧,也不等二人开口发问,便先答了,“这个黄泉海,是真的不负黄泉之名。”
叶问颜挑眉。
“直说了吧,我发现这个黄泉海,的确是有接引人存在的。”老程道,“待在这里的时候,常常会梦见有一只竹筏从黄泉海深处划来。竹筏上挂着盏灯笼,有一人黑袍黑发,他说他是这里的接引人。”
二人被老程这么神叨叨的模样给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对视一眼之后在对方眼里却没有发现什么其他的情状,叶问颜当下也是笑道:“前辈,您好歹是上过战场的将军,怎么会信了这些。”
老程挥挥手:“当年还在战场的时候,自然是不信的。可若是你二十年来,每隔几日便做一次这样的梦,你信是不信?”
叶问颜的笑容敛去,随即轻轻道:“晚辈自然是不信的。”
老程嗤笑一声:“我也想不信,可惜,接引人是真的存在,我见过他了。”
……
……
“江津村那头回消息了没?”
此刻,扬州客栈里,苏涵一身简装,正将一柄剑别到腰间。叶信辰看着她将自己收束好,递过去一卷书卷。
苏涵微挑眉:“这是什么?”
叶信辰笑得多少有点不自然,“咳,戚老让人送来的。说是要你路上带着,寻到少爷后交给他。”
既然是戚老让人送来的东西,那应该是没有什么危险。苏涵想了想,还是接过来,塞进了包裹里,道:“我此去宣州,外头的事若是重要,你与阿瑶说一声,她会知道怎么办的。”
叶信辰苦笑:“我晓得了。”
苏涵自然知道他为什么会露出那副神情,也因了此,因叶问颜失踪已达近两月而积压在心底的阴霾散去不少,于是也便笑道:“那我便出发了,你小心些。”
说着她从桌上拾起另一柄剑,背着个包裹,便出门去了。
叶信辰还站在屋子里,见着少女火红衣袂掠过门扉,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淡了下来。
他回到桌前,从一旁抽出一份新的纸,想了想,提笔濡墨,洋洋洒洒一页纸写下来,忽觉不满意,将手上的这一份撕了,又取出一份新的。
来来回回撕了几回,他似乎是终于写好了。放下笔,低头吹了吹,将纸小心叠好了,塞进特制小筒里。再推了窗,唿哨召来一只鸽子,将小筒栓好,随即将鸽子放飞。
灰鸽于渐低的天幕下振翅而上,落羽飘飞,映在少女眼中。
她眼中并无波澜。
坐在她身边的男子仰头又喝进一口酒,瞧着她神色,勾唇笑道:“怎么?因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所以下不了手?”
苏涵瞥他一眼,随即伸手把他的酒壶夺了,自己仰头也喝了一大口,随即一抹嘴角,才闷声道:“我同他,不是一块长大的。”
沈瞎子眨眨眼,连带着他肩膀上的谷子也侧了头去看她。
苏涵出神了一会儿,才道:“八年前那场大火,你应该有所听说的吧。”见着对方点头,她才又道:“我那时候刚进府没多久,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本来,我也是要死在里面的。只是算我运气好吧,阿瑶那日刚好寻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