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信辰见状,当即拉着叶问颜返身,从柴火堆里扒拉了一个地洞出来。
他被推着进了那地洞,背后却突然传来一声痛呼声。他不敢回头,连忙顺着地洞往更深处走。
叶信辰的声音还落在后方:“快护送少爷……”
叶问颜不知道他这句话是对谁说的,他只知道当年的自己从地洞逃出了苏府,一路奔逃,未曾停歇。
夜了,申州的城门早已关闭。叶问颜一个人茫然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里疾走,当年无知的他甚至不知道这样是最为明显不过的目标。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久到叶问颜觉得下一刻他好像就要力竭而亡时,他的后背却一紧。
即便是在梦中,在曾经的自己被抓到的那一刻,他的心也还是一紧。
抓住他的那人叶问颜不认得,却认得他腰间的挂佩,正是苏府的家丁。
家丁抓住了十四岁的叶问颜,正嘟囔着什么,就要提着他往回去。
却有一人自暗处转了出来,一道冷光就这么直咧咧地穿过黑暗,穿过那家丁抓着他的手。
那人稚嫩却张扬的声音响在血花飞溅之前。
“谁给你的资格碰我的人了?”
叶问颜在梦中微微皱起了眉。
梦中的记忆还在继续。只是到了此刻,不知是不是因为当年他方寸大乱,兼之恐惧的原因,他的记忆开始破碎,满目都是那人枪尖挑断那家丁手筋的血花飞溅模样。以至于那人将他一把抱上马,马儿扬蹄往外奔时,他竟没能看清他的脸。
马是好马,马蹄子扬起再踏足地面时是饱满的一声响。
就在由这样的声响组成的队伍里,他瞧见申州的城门开了。
马骑队出了城。
城门慢慢关闭,马骑队奔出了好远。叶问颜却感觉身下的马儿渐渐停了,而自己身后那个人搂着他的腰把他从马上放了下来。
他的眼睛都被大火熏得几乎睁不开,泪光模糊间只瞧见对方竟也是和他差不多的年纪,却穿着一身合身的盔甲。此刻月明,他逆光的倒影颤了颤,似是在笑。
他道:“你要哭到什么时候?”
第十章
“你要哭到什么时候啊臭小子!”
似乎和梦里的这句话对应,叶问颜的耳侧忽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一声呵斥。
叶问颜睁开眼,额际还在隐隐发痛。
听了那人之言,他下意识伸了手指拂过自己的眼角,居然有些湿。
自己真的哭了?
只是面前的老程没有给他更多时间追究他是不是哭了,见着他终于醒了,老程劈头盖脸就问道:“和你一起那小子快死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叶问颜的心思本还在梦中那些片段徘徊,此刻听得老程这么一句,当即连睡意都没了,立刻便反问道:“谁快死了?”
老程翻了翻白眼:“和你一起的那小子啊,你再不去把他拉回来,他可就真的要死了。”
叶问颜定定看他,三息之后确认老程不是在耍他玩,掀了薄被拄了拐杖就往外走。
才一开门,就被迎面而来的阴风吹得全身一颤。叶问颜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天了。原本灰蒙蒙的天际,此刻变得如深沼一般黑,更远一些的天边,也似有闪电间烁,隐雷作响。
叶问颜看了眼老程,对方却指了指前方,叶问颜目光顺着他指头所及,却见着是一旁的一处小山丘。小山丘说是山丘,却也不矮,山丘的一端像是被自然以神力纵切而下,平白便成了一座不矮的小崖。
这座小崖不是重点,重点是正站在小崖边缘的那个人,李君城。
瞧着这副情形,叶问颜当即眯了眼,知道现在不能贸贸然上前去,李君城像是中了什么奇诡的邪。于是他问道:“发生什么了?”
老程耸耸肩道:“我哪知道?我睡好了起来往外一看就变天了,这小子就站在那里,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你以前遇见过这种情况?”
老程倒是笑了,指着自己道:“大爷我是一个人流落到这里的,你觉得就算我遇见了这种情况,我会记得?”
叶问颜决定无视这家伙,观察了下李君城的状况,正准备上前去,却被老程按住了肩膀。
“臭小子等下,这种情况都是不能随便惊醒人的。你要是就这么上去,惊了他,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人成了傻子,咋办?”
“……”叶问颜是真心无奈,人在上头不知道下一刻会有怎样的危险。他倒好,还在这里问这种假设问题。
只是当老程问出了这个问题之后,他的心脏却突然猛地一跳,随即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掠过脑海,几乎把他吓了一跳。
但很快,他就回复正常,拉开老程的手,冷冷道:“真傻了倒也好,替我省去不少功夫。”说着再不理老程,一瘸一拐就往那方小山丘上走。
老程站在原地,看着叶问颜的背影。片刻之后把手纳入袖子里,眯起眼来,笑道:“有趣,当真有趣。”
有不有趣,叶问颜可不会管,他只是拄着拐杖走向李君城而已。其实他的伤本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先前那场大水泡着,伤势复发。这几日夜间他的腿总是会隐隐发疼,也站不太稳,这才重新用上了拐杖。
走得近了些,可以发现李君城其实很是安静地站在那边,并没有什么动作。
叶问颜在距离他五尺左右停下脚步,顺便观察了他有没有被惊动。
对方毫无所觉。
他这才开始思考,接下来要做什么。老程告诉他李君城可能快死的时候,他承认那一瞬间他甚至是有些茫然的,似乎李君城这个人和死字,不该挂上钩。
就算挂上了,也不该是现在。
然后他又在想,他上来要干什么呢,又不能真的去推醒他,要真的推出什么毛病了,那又如何是好。
他大概只是,想上来而已。
这一方小山丘因地势高了些,因此当风吹过来的时候,叶问颜还是觉得全身发凉。待了一会儿后,就在他思考要不要直接把李君城拖下来时,他听见了风中传来的声音。
“大哥……”
叶问颜当即一挑眉,正打算仔细听,李君城却像突然察觉他的存在一般回过头来。
他的眼神看得叶问颜一顿,心中立刻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李君城就验证了他的预感——他后退了一步,整个身体往后仰倒!
“喂!”
这一声并不是叶问颜发出来的,而是底下进了屋寻了件外衣披着又出来的老程。他喊出这么一嗓子,正要喊“不是吧这就直接跳了臭小子你怎么处理的啊”就看见接在李君城身后,那个人影错了几步,直接往李君城的方向扑了过去!
“噗咚!”
重物入水的声音响起来,老程呆了呆,这才急忙去寻绳索和竹篙,准备拉二人起来。
冰冷彻骨的水没顶,叶问颜在落水前揪住了李君城的腰带,好歹没让这个突然中邪的人就这么沉下去。对方似乎真的中了邪,此刻在他手里任人摆布,未曾有过反抗。
叶问颜搂过他的腰,顺势将他的身体揽上来。水波里人的体重都会轻很多,因此李君城的头很轻松就被他靠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只是刚一靠上来,就听到一声噗的细微声响。叶问颜回头一瞧,却是李君城不慎呛了水,脸色已经开始发青。
不及多想,叶问颜只是微微一皱眉,随即就凑到他唇边,捏了他鼻子。昏迷的人是没有意识的,叶问颜当然没指望这家伙能赶紧冒出水面呼吸,于是用舌头抻开了他的牙关,渡了口气过去。
唇瓣一贴即收,叶问颜见李君城的脸色多少好一些了,立时便转头去寻老程投下来的竹篙。
老程不愧是上过战场当过兵的人,他们一落水立刻便寻了东西过来。等到两个人都从水里湿淋淋地上了岸,他才一脸笑吟吟地对叶问颜道:“我倒没想到你小子也挺重情义的。”
叶问颜不明所以,却只是看着李君城道:“他似乎是中了魇,前辈可有什么法子?”
老程一顿,这还是叶问颜第一次喊他前辈。
不过也就片刻,他就恢复成原先那副模样,笑嘻嘻道:“都说了这个地方奇诡阴森了,中了什么魇倒也是防不胜防的事。你让我杀人打仗我在行,让我去解这个什么魇,我哪有什么办法?”
叶问颜不答话,把目光转向他,清冷冷的,看得就瘆人。
数息后,老程似乎是叹了一口气,语气也变得有些沉重:“还有什么办法?将他收拾好了,看他造化吧。”
叶问颜心一沉。
“你真的没有办法?”
老程摊手:“我又不是跳大神的,我怎么会有办法?不过,要不要试试跳大神?”
叶问颜只拿怀疑的目光盯着他。
老程:“……中了魇的人也不是非得别人来解,我瞧这小子命格硬得很,没那么容易死的。”
“那就多谢前辈吉言了。”
叶问颜看着老程将李君城搬进屋子里安置好,待到对方拉了门准备离开时,突然这么凉凉地说了句。
老程没来由后背一紧,下意识回头去看,却见叶问颜坐在床榻边,瞧着他的目光,深邃而悠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