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李复笑答：“不过个把小问题而已，想来是来寻答案的。”
“是极，”叶问颜的声音巧巧传来，轻衣男子未负武器，正自阶梯漫步而来，“听闻鬼谋于此，晚辈前来是为求解一事。”
李复笑：“不妨道来。”
叶问颜落定步子，看向源明雅，问道：“敢问前辈，世间可有异能，可洞悉过往，窥探未来？”
源明雅只道：“我可算不上你前辈。至于预知之术，世间多有异能，只看你信，或者不信罢了。”
“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
这回倒是李复笑了笑，方才道：“信了便多般掣肘，不信自是逍遥洒脱，我瞧阁下便是不信的，何必来问？”
叶问颜面色不变，默然片刻后方躬身行了一礼：“是极，既然不信，就无须怀疑。打扰二位了。”
源明雅照例没有说些什么，李复只与他应承了片刻，便敛目看着轻衣男子自来路远去。
这一次离开之后，叶问颜二人几乎便像是在寇岛上隐身了一般，轻易寻不见他的身影。而他带着叶信辰在寇岛停留了六日左右，一路相安，第七日的清晨，却出了一点事。
寇岛之上倭寇众多，日轮城主源明雅也在此地，大唐军队尚未前来接送这位香香公主入宫，而洪田胥和那些人之间的纠葛他不想管。
是以他夜间也不过寻了一处偏僻角落休息罢了。何况他们这种人，向来夜间是睡不安稳的，也不必去寻什么好地便是。
今日清晨天蒙蒙亮时，叶问颜睁开眼，看着已经醒来忙忙碌碌的叶信辰，然后坐起身，看了眼外头的天色，忽然道：“你去一趟星野神社。”
“少爷，需要属下去做什么？”
叶问颜望着曙光渐露的天际，道：“盯着点那个灵奴，然后把她的事情传信给阿涵，她知道怎么做。”
叶信辰不明所以，但还是收拾好了东西，往神社的方向去了。
叶问颜站在原地，海风透过石壁缝隙吹动他鬓发。年轻男子自腰后抽出轻剑，放缓了呼吸，朝着石壁的另一方向走去。
远处有人清浅呼吸，似乎有点不规律，想来是受了不轻的伤，不过那人掩饰得极好，若不是他从那时起便对血腥味万分敏感，或许还闻不到这空气之中游弋的淡淡味道。
绕过石壁，是一段沙路，沙路上长了些奇花异草，而沙路的末端，是另外一堆巨石。巨石垒砌，抵御了海风与暴雨的侵袭，着实是一个休息的好去处。
这地方叶信辰也曾寻到过，但因为这里会被那些倭寇吵到，叶问颜亦不便掩藏行踪，是以又命叶信辰寻了现下的这一处。
而此时此刻，那一方巨石之后，有人。
轻剑早已出鞘，叶问颜按捺住心头杀意，平底软屡踩在沙地上几乎毫无声响。
他身形游移，不过数息也便到了石壁之前，而就在他要再移一步时，突然平地而起一道利光，直往他面门而来！
叶问颜心下讶然，但下一刻他已转脸，手中长生剑绕了一个诡异的角度，朝着那人脖颈削去。
“呛啷——”
金铁交声，叶问颜感觉到虎口一麻，险险握住即将脱手而出的轻剑，身形一转便移到了一边，挑起眉头。
剑尖直指那人眉间，他淡淡道：“什么人。”
他在不是面对熟人的时候，口气一直很淡，好像都没什么起伏，诚然此刻也是如此，而听到这个声音，被击落了武器的那人亦缓缓抬起头来。
那人蒙着面巾，身着夜行衣，一看就知道不是来做什么好事的。虽然叶问颜本就是恶人谷中人，但此时此刻看到这幅装束的陌生人，他亦不会放下自己手中的剑。
那人抬起眼来，天光此时倾覆，照见男子眼底精光。叶问颜一瞧到他这眼神就知道不好，身形急退，落到一方更高一些的巨石之上。
但奇怪的是，那男子并没有对他做什么，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便偏过头去寻找自己的武器去了。
叶问颜被那一眼看得莫名其妙，但心里头却仍旧没放松警惕。暗自提气，他正欲施展轻功，那男子却正好寻到武器，转过身来。
叶问颜一顿，随即又挑起眉头，道：“是你？”
那一把武器，三年前曾经有部属回报，传承至李承恩之后便被封存，不想今日居然有缘得见。
长枪，火龙沥泉。
叶问颜眯起眼来。
这把枪他前几日方才见过，就在巴陵逐鹿坪。
想到那一日，他忽觉肋侧有些微痛感，手指不自觉地抚过去，伤口早已结痂，而微微隆起的肌肤正带动些微酸痛。他却忽然笑起来。
而那男子正听到叶问颜的那声“是你？”转过眼来，正见着他少有的笑容。
他从小到大，见过不少人，亦杀过不少人。死于枪下的人命不在少数，那些七情六欲，哭笑喜怒，说到头了不过是人生百态如云烟。那些哭或笑，或有不甘，或有愤恨，亦或是绝望与茫然。
而他生平所见，未及眼前此人之笑。
似绝崖凌空一跃般解脱，又似沼泥沉没般绝望。而那笑之后，那双眼里腾腾燃起的战意，他看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看及那双眼，终于想起来对方是谁。
长枪接下猛然攻至的剑锋时，李君城的嗓音沉沉地响起来。
“叶问颜？”
一击未能得手，叶问颜立刻跳开，拉开距离，扬眉道：“是我。”
李君城定定看住他，数息后居然笑了，随即把火龙沥泉扔到一边，道：“居然会在这里看到你。”
叶问颜并不因为对方卸去武器而有所放松警惕，只不过对方好像还真的没有打算继续打下去，只是从一旁的土里翻了翻，随即翻出了两坛酒来。
叶问颜目光转过被李君城拿去锹土的火龙沥泉上的尘埃，随即又挑眉，道：“我也没有想到你会在这里。”
话出口，叶问颜觉得哪里有不对，但是一时之间竟也想不出来。
这是几乎不可能的事，因为他思维敏捷，要做什么事说什么话心里头都有计较，而这样的情况是几乎不会发生的。
但他没有想太久，因为余光所及是一团黑影正朝着他飞过来。
叶问颜下意识就举剑劈砍，却在剑身触及那黑影时险险收住，转而用剑尖挑住了那冒出来的绳头。
绳头几乎腐朽了，触及到锋利剑身就被割断，叶问颜眉头一挑，看着自己手中的酒坛子，目光看过去。
李君城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拍开了酒封，一昂首就往自己嘴里倒酒。
醇香酒液落到他口中，亦有不少渗到他衣领里，打湿他盔甲下的衣物。叶问颜瞟了眼，发现那衣领的颜色比其他地方的更深一些，像是血迹。
他当然知道，李殷祺那出手必见血的行动风格，肯定二人是大战了一场，不然李君城现下不会有如此疲惫之态。但他也知道，李君城现在会出现在这里，说明李殷祺八成没从他这里讨到什么好。
这头叶问颜心思百转千回，那头李君城放下酒坛子，目光看着前方的海，却是对他道：“你那个朋友，确实很厉害。”
叶问颜看了李君城好一会儿，对方朝他这边看过来一眼，耸了耸肩，以示自己毫无敌意。他又瞧了瞧锹完酒坛之后被斜插在沙地上的火龙沥泉，冷笑一声：“朋友？恶人谷之中，没有朋友这个说法。”
李君城并不答话。
许是此时的海风宁静，而天光尚未升起，叶问颜的眼前突然闪过六年前的火光，那一瞬他似乎嗅见近在咫尺的血腥味。
他扬手把酒坛丢回去，李君城颇感讶然，抬手接住酒坛，却见叶问颜已侧身，脸容于天光下，似沉入阴影。
风中留下他淡淡的声响。
“我叶问颜虽不是什么正义之士，却也懒得同一个伤重之人计较。你我分属敌对，今日相遇不过偶然。不过奉劝阁下一句，”
他侧首，海风吹动他长发。
“双拳难敌四手，寇岛虽距离你浩气盟颇近，但也不是没有恶人谷的人手。好自为之。”
说着他离去。
李君城靠在巨石之上，左手抓着那坛酒。
酒坛并不大，但内里盛了酒液，单手举着于他而言虽不是什么难事，但举久了，终究牵动肩头伤部。而他垂在身体一侧的右手，正缓缓松开拳来。
手背上虬起的青筋渐渐平复下去，李君城拍开那一坛酒，仰起头灌了自己几口。
然后眯起眼来。
他抹掉下颌上的酒液，连带着血迹一起。
七日前那场同李殷祺的那场对战确实耗动他不少心神。相比于叶问颜，李殷祺更适合当一名征战沙场的将军，他出手狠辣，善用计谋与阵法，对战的七日内，他险些就要被对方攻入逐鹿坪。
恶人谷确实藏龙卧虎，这些年浩气恶人之间鏖战不休，却依旧没能消停的缘故，怕都是因为有着李殷祺之流的存在。而恶人谷的势力开始渗透进中原的原因，怕也没那么简单。
只是看叶问颜的行事风格，应是擅长情报，却不知为何他会如此崭露头角。他今日这番所言，更是暴露了他的潜在弱点，这弱点若是一朝为人所知，甚至可一击毙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