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还没说,已经有一张唇粗暴地咬下来。
当真是咬,不管不顾宛若野兽捕猎一般地咬。像是驱逐侵略者,牙关合紧时他感觉仿佛有些微鲜血溢出。
叶问颜皱皱眉,一抬手按住对方肩膀,手上用力,将人推了开来。
他抹去嘴角血迹,方才开口道:“没事发什么疯。”
李君城维持着被推开的姿势,听闻这句话微微抬起眼来,看向叶问颜:“你信我么?”
叶问颜脸容隐没在阴影里,听闻这话不过抬眉,随即便答:“信。”
“那如果说,我是真心对你的,你信么?”
叶问颜用力闭了闭眼,随即走近两步,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的。”
手腕被人捏住,随即整个人被纳到他怀里。对方的呼吸就在耳畔,一下一下,似乎是生死边缘逃离的惊惶:“我爱你。”
叶问颜突然怔了一下,连脸色都变柔和不少,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背,低声道:“我知道的。”
“你不必这么自我牺牲来保护我……我要的从来都是和你比肩,而不是要你站在我身后或者前面。”
叶问颜一顿,拍他肩背的手垂下,改为环抱他的姿势。李君城似乎是憋了这些话憋得太久了,如今开了个头就仿佛江水般滔滔不绝:“我知道你是习惯了这样安排,习惯了人间冷暖。但我还是想说……我要你看见这世间繁华看见这软红千丈,我要你见人不必算计因果得失来龙去脉,不必孤独凭剑行走人间,受伤了也只能将伤口掩藏,任它结痂脱落。我要你看见这河山万里,看见这江河无尽,看见站在你身旁的我,看见,爱。”
“你……要看见么?”
叶问颜觉得眼角有些发酸,却还是低声轻笑道:“好,我看见了。”
李君城听罢他回答,缩紧了抱着他的手臂,将头都埋进了对方的发丝里:“我只但望,往后的任何一件事,我们都不要互相隐瞒,不要孤军奋战。我在这里,我一直都会在你身旁。”
我在这里,我一直都在这里,在你身旁,在你身后,在你前方。我要挡去所有射向你的利箭矛矢,我要除去所有阻挡你前进的泥泞荆棘,我要和你一起走过砺瓦碎石,走过荒草沼泽,走过无边风沙,走过千山暮雪。
直至最后,一起将这浩大山河领略。
他们的拥抱落在暗处,望风哨上的灯火交汇相映,正巧在此处落下一个死角,这也让叶问颜有了足够的理由让自己的身体在对方的怀抱里放松。
这么多日子来,他一直都像一根绷紧的弦,总归是累了,倦了。
但放松归放松,该做的事一样都不能落,叶问颜沉默了片刻,方才低声道:“现在龙门镇已经是一座死城了。”
在窗边大概听到了些只言片语的李君城不用多费劲就能猜出叶问颜作何打算,只是在想及那般的后果之后还是垂了眼,沉声问道:“一定要鱼死网破吗?”
叶问颜的声音闷在他衣领里,却仍旧像是一柄锋利的匕首:“我需要让他们知道,有些事,非以用鲜血浇灌不可成。”
听闻此言,李君城皱眉,随即扳着他的肩后退几步,直直望进他眼底,居然一点疯狂神色都没有。
他不禁摸了摸他的侧脸:“为什么?恶人谷当真是你必须要用命去捍卫的地方么?”
叶问颜没有躲开这个抚摸,而是顺着他的掌心蹭了几下,居然笑得张扬:“为了讨伐恶人谷,浩气盟究竟折损了多少人马了?”
被他问得一愣,李君城下意识去算了算,居然得出了一个不菲的数字,当即默然:“你……”
“我没那么高尚,”叶问颜抬起眼,同样望进他眼底,“你是明威将军,是浩气盟里头的中坚力量。恶人谷但有一日存于世上,便予浩气盟及中原武林无止尽的压力。这一点,我想很多人都知道。”
“自古正邪不共存,可到底谁正谁邪,每个人心中自有一杆秤,谁也说服不了谁。”叶问颜微微叹道,“但一个人的精力究竟有多少,够让他一直驰骋于征伐的道路之上?五年?十年?还是二十年?”他再转回来时,目光已经变得冷冽而深沉,“我想不管是浩气盟还是恶人谷,都需要一场战事来清醒一下头脑。”
“可你不需要这么极端的方式……”
“不然呢?”叶问颜轻笑,“和谈?不管是浩气盟,还是恶人谷,你觉得这个提议可能么?”
李君城见他神色,正要说些什么,突然从不远处传来一声“啪”得声响。当即双双一惊,叶问颜危险地眯起眼,抬手拂开李君城按在他肩上的手,下一刻已经抽出了长生剑。
他往声源处看过去,却见一身玄衣的少女站在夜风里,歪着头“看”着这个方向。
李君城觉得她很眼熟,在联想起究竟是什么人时他几乎诧异地睁大了眼睛。而不等他开口,叶问颜已出了声:“阿涵?”
那玄衣少女果真是苏涵,她此刻站在那里,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才能夜起奔外来。
叶问颜目光瞥过她脚上,发现对方没穿鞋子,当下也了悟了,于是只朝着李君城点了点头,便朝着少女走去,一边道:“你要出来,要记得穿鞋子,知道了么?下次不许再光着脚跑出来。”
苏涵点点头,却在叶问颜抓起她手准备带她回去的片刻站住了脚步,而后居然朝李君城的方向看过来。
叶问颜不明所以,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却听少女忽然开了口,声音涩然:“杀。”
随即她猛然抽过叶问颜别在腰间的长生剑,平地骤起厉风,那一道玄色身影已势若闪电般扑向了李君城!
她突然开口,让在场的二人都有些茫然。二人都是反应极快之辈,就在她开口的一瞬间,李君城已经后背绷紧。而等她突然暴起,长久以来对危险训练出的本能让李君城立刻纵身跃起,避开那一招险而又险的杀招。
苏涵见一击不得,人顺着风声也纵身一跃,却在瞬息间感觉到熟悉的枯木冷石味道扑面而来,生生停了攻击的步子。
便是这一停,叶问颜的掌风已经到了。饶是他已察觉苏涵状态不对,也已经来不及改变掌风方向。
眼瞧这一掌结结实实就要拍到少女心口,叶问颜那一刹那几乎心跳骤停。
所幸李君城避开杀招之后猜出情势不对,立刻回身就救,顺着叶问颜掌风的方向亦拍去一掌,总算是缓冲了他的攻势。
烟尘四起,叶问颜来不及询问李君城有碍与否,只与他对个眼神便急忙赶去查看苏涵伤势。少女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叶问颜过去扶起她的时候对方立刻便呕了一口黑血出来。
见势不对,李君城也没时间和他说什么,只提醒道:“先送她进屋。”
夜半时分的龙门镇因此被惊醒,苏瑶歌在屋内查看了好一会儿,出来时只对叶问颜摇摇头:“我只会粗浅的医术,阿涵中的东西太诡异了。”
叶问颜沉着脸,令人喊来了云景拂。
没想到云景拂进去看了,只消一刻钟就出了来,抬手就朝着叶问颜伸了过来。
叶问颜挑挑眉:“作甚?”
“给点血来。”
他眯起眼道:“你要血做什么?”
云景拂冷笑道:“不给也罢。她是被人炼成了死奴,但很幸运,她的意识还没有完全丧失。不过就这么放着也没有办法,她会突然对李将军动手,怕也是那个将她炼制成死奴的人的意思。”
一句话说得叶问颜又惊喜又沉默,抬起眼看向李君城,却见对方也正注视着自己。那目光深远而博大,仿佛早已预见他内心所想。
于是他笑笑,又转向云景拂:“你有办法?”
“没办法。”云景拂毫不客气地打破他的希望,只道:“我只能让她沉睡,这种狂躁状态久了,寿命也会提前耗尽的。”
“且慢,”叶问颜盯着她,“什么叫提前耗尽?”
云景拂不以为然道:“死奴就是提前折损寿命换取功力的短时大增。不管是谁,短时而成大功的武者,多半没有什么好下场。”
“行了,我知道了。”叶问颜摆摆手,随即突然想起来什么,又转过头道,“但这种东西,不都需要媒介的么?那个人怎么得到的李、李将军身上的物件。”
云景拂笑:“你脑子最近越发不灵光了。自然是你和李将军都认识的人呗,估计还关系不浅。”
此话一出,叶问颜又和李君城对视一眼。
他俩分属敌对,彼此的交际圈本就是互不相干的。而若是两人都认识的人,还关系不浅的……
几乎是一瞬间,他们都得出了那个答案。
但现下,他不想去追究这个事情的始末,只似乎疲惫道:“动手吧。”
云景拂点点头,取了自己头上的银饰,在叶问颜手指上划拉了好大一个口子,丝毫不留情,随即看也不看,用小皿盛着,又进屋去了。
李君城捏住他手指,欲要替他吮去血迹,却被对方拦了:“别吸。”他一抬眼,瞧见叶问颜眸光幽深,“小心。”
李君城皱眉:“你就这么不放心她么?”
他微微叹一口气,别开眼去:“小心驶得万年船罢了。没有谁是必须完全忠于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