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瑶歌匍匐于瞭望台,闻言点点头,喝道:“神机台准备!”
这一场战事究竟会埋葬多少人的尸骨……
叶问颜微微仰起头,看了一眼正悬夜空的明月,随即又看向愈来愈近的浩气大军。
“敌踪现于二十丈外!”
神机台发出沉重声响。
“十五丈!”
瞄准。
“十丈!”
苏瑶歌喝道:“射!”
“咻咻咻!”
浇满火油的箭矢一经发射立刻便烧成火箭,由数台神机台发射出的箭矢和弓箭手射出的混合在一块,顿时龙门镇外就下起一阵箭雨。
厚重的盾挡住了大部分箭雨,宁珂侧首将一支流矢斩断,喝道:“变换阵型!”
浩气军士立刻变换阵型,厚重的盾兵排于之首,抵挡箭雨攻势。而在之后,有一台沉重的攻城车正在被缓慢地推上前来。
叶问颜瞧着攻城车,面色不变:“准备滚木擂石。”
“是!”
箭矢不停,神机台也有些受损。城下的宁珂见状,大喝道:“拿弓来!”
弓很快拿来,宁珂取了羽箭,在火油桶里探了探,而后并指捏弦,瞄准。
弦满,并不柔弱的指尖一松。
三箭齐发!
神机台上顿时栽落一人,而那人身前扎着三枚羽箭,正成品字型。
叶问颜不看那人,冷声道:“继续射!”
“神机车准备!”
攻城车愈发近了,叶问颜道:“放!”
悬着绳索的滚木和石头顿时从城墙上猛地投下,滚石砸到盾牌上时发出砰砰砰的沉闷声响。钉满长钉的长木跟在滚石之后,金属刮擦盾牌时令人牙酸。宁珂在攻城车的后头三丈处,不少流矢透过盾牌的缝隙射进人体,前排的盾兵也倒下去了不少。
她抬头,正见着烽烟流矢间,叶问颜一直站在那里,未曾移动过步子。就在她迎上他的目光之时,一只流矢擦着他的脸颊而过,而叶问颜不过开口做了一个口型。
宁珂眸色骤深,而后张弓引箭,又是三箭齐发!
这回这三支箭朝着叶问颜而去,叶问颜却依然没有挪动脚步,只是稍稍侧了身而已。
而这一侧身,他忽然瞥见身后的城下,多了一个影子。
现下龙门镇人人应战,这个人却缩在暗影里头,不知是想做什么。叶问颜的目光只在影子身上略过一眼,也便重新将目光投向宁珂脸上。
但他却又低低说了几个字音,很快他身旁便有一个人得了指令下了城墙。
而叶问颜重新与宁珂对视之后,居然还笑了笑,道:“宁珂,你觉着你今夜能攻下龙门镇么?”
他话音不大,却是凝了内力在里头的。
宁珂自然听得清清楚楚,长枪霍然一指,嗤笑道:“能不能攻下,看结果不就是了。何必废话!”
随着她话音的落下,攻城车终于撞上龙门镇据点的城门。
攻城槌撞击上城门的那一瞬发出的声响久久回荡在众人耳边。叶问颜长身而立,瞧着城下浩气军队正掩护着攻城车一下下撞击城门,眸色森然。
“炸!”
“是!”
不断有人奔赴城墙,将装满了火油的坛子往下砸,与此同时还有被箭矢射中不慎落下的人体。肉体砸到攻城车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却也同样湮灭在槌撞城门的轰然声响中。
“啪啪啪。”
火油坛接连破碎,城墙上已有躲在盾牌之后的弓箭手,拉弓引弦。
“咻——”
“轰!”
宁珂紧盯在叶问颜脸上的眸光霍然转移,这一瞧却见城门前炸起一朵巨大烟云,震天撼地。而随着这一声爆炸声,正在操作攻城车的士兵顿时只发出了一声惊呼,随即就销声匿迹。
那爆炸声却不止那一处,烟云瞬息间将攻城车吞没,合着不断响起的爆炸声朝着自己这方逼来!
“轰!轰!轰!”
宁珂面色几变,副将连忙驱马而至,低声道:“将军!还请暂避!”
她面色变幻不休,扣着马缰的手指握得紧紧,宁珂深吸一口气,双眼发红:“退——”
浩气打出鼎旗,开始有序后退。
不得不说宁珂的确是带兵的一把好手。要看一个将领能力如何,进攻是一种方式,看退兵时的阵法也十分重要。
从叶问颜的角度看下去,被爆炸打乱阵型的浩气盟军队虽然初始时手忙脚乱了一番。但随着主将的号令一下,幸存下来的兵士很快就寻找到了默契,退兵时也依旧保持着阵型,让人想偷袭都要掂量掂量分量。
叶问颜当然没有让人去追,在对方退兵的那一刻,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天边已有些许光亮了。
他将黑绢重新裹上断影剑的剑身,淡淡吩咐苏瑶歌:“清理一下现场吧。这一招用过了,下次他们来攻自然便无用了。”
苏瑶歌点点头,跟在他身边下了城墙。这时便瞧见一人急速步来,凑在苏瑶歌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后者的面色顿时就白了。
察觉到她一刹面色变化,叶问颜微微皱起眉,道:“什么事?”
苏瑶歌面色发白,好一会儿才道:“……叶翎死了。”
有那么一瞬,苏瑶歌瞧见叶问颜的眸光似乎是瞬间散了开,而后才凝聚起来,一字一字问道:“你说,叶翎,死了?”
叶翎便是先前叶问颜派去查看那个影子的人,是个素来聪明伶俐的孩子。
没错,就是孩子。叶翎是恶人谷里头不知道谁的孩子。当初叶问颜瞧着他长得伶俐,招到了自己身边,让苏涵帮忙照看着。
他如今也才十三岁而已,比子眠还小一岁。然而就在刚才,他却被告知,这么一个孩子,突然死了。
看他又把目光投向自己,苏瑶歌觉得全身如入冰窖:“是在……你房里发现的。”
叶问颜霍然抬步,走向自己的卧房,苏瑶歌连忙紧随其后。
而当二人踏进这屋子里时,饶是苏瑶歌也被这屋子里的场景给震了震。
一眼望去,屋内并无多大血迹,无非不是墙上的一泊,还有床榻边的一泊罢了。
但就是这么一副场景,配合着叶问颜的沉默,无端便让苏瑶歌心里微微生寒。她下意识看向叶问颜,后者却根本没有看她。
他的目光只是从墙上转到地上,最后再转到榻上半坐起身的李君城。他见着对方捂着肩膀,微微皱眉望着自己的眸光,静默良久。
苏瑶歌蹲下身去,小心地将地面上躺着的孩子翻了个身,先仔细检查了一下伤口,才沉声道:“伤口在颈侧和腰腹之间,一刀毙命的。”
于是叶问颜的目光就转移到了榻下那一把沾了殷红鲜血的刀身之上,而后又回到了李君城受伤的那只手臂上。
那只手很干净,没有沾染上任何血迹,但叶问颜却觉得那一瞬自己眼前似乎都变作了血色。那血色从心底如火山一般猛地喷发,直冲得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好半天,他才找回一丝自己的声音:“是你么?”
这话刚一出来,屋内的两人就分别往他脸上看去,却见对方的脸色实是平静,平静得仿佛欲将碎裂的瓷器。
“叶……”苏瑶歌刚想说话,就被叶问颜打断。
“阿瑶,将叶翎的尸身送出去,好生看护。”他看着李君城,嘴唇一张一合,却再不见丝毫血色,“我有话和李将军说,别让人进来。”
苏瑶歌点点头,将少年的身体抱起,随即垂着头走了出去。她出去的那刻,似有泪滴落于地面,混入地面的鲜血之中,再也不见。
此刻天际渐渐放亮,屋内却还是晦暗不堪。叶问颜默然将烛火都点了起来,像是想要以此为那个少年送行一般:“是你么。”
他第二次说这话,声音却已冷却。李君城甚至都不必去看他眼底神色,开口便是一片涩然:“别这么残忍,连辩白的机会都不给我。”
叶问颜走到他榻边,将沾了血的刀捡起来,似乎凝视了好一会儿,才放到一边。随即又微微俯身,似是想要吻他,却又似只是想寻找一个依靠。
他听见他声音发哑,每个字都似破败的风箱一般在他耳边响起:“我信你不是故意的,但我却不得不信叶翎是死于你的刀下。”
李君城抬眼看他,见着他盯着自己的目光居然是平静的,连最基本的挣扎都放弃。
他苦笑一声,也觉得自己的心一层层冷下去:“连你也不信我了是么。”
“我要如何信你?”叶问颜连惯常的表情都保持不住,此刻脸色犹如冰雪封疆,“我要信这一手东洋刀法,是由另外一人使出的么?”
李君城霍然盯住他,心里头像是有无名火在烧:“就凭这一道伤口,你就判定是我做的?”
叶问颜却只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轻声回答:“你是觉得,阿涵有可能活过来,亲手杀了她一直都偏爱有加的叶翎么?”
火像是烧到了太阳穴,药物的作用让李君城的脑子也有些混沌,出口的话自然也便带了几分火气:“是,无论怎么样你也都是信着一直陪着你的人的。可你就没有想过,他们也有可能背叛你?”
这话说得重了,叶问颜的眸色依旧是冷的,片刻之后居然伸出了手替他擦去脸上的血迹:“我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