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问颜却只是拂开他的手,头也不回:“让我静静,阿城。”
……
“叶哥哥?”
叶问颜恍然梦醒般回过神,瞧着一屋子正瞧着他的人,略一思考这才继续道:“就按照原计划行动吧。”
众人各自应了,苏瑶歌本想留下来陪着叶问颜。不过后者挥挥手,让她去办一件颇为重要的事去了,苏瑶歌无奈只好示意了子眠。
少女点点头,在众人都差不多散尽时迈了迈腿,又坐到了叶问颜身边。
见她如此,叶问颜放下手中的朱砂笔,侧首问她:“怎么了?”
子眠瞧见他眼底微青,也没有拐弯抹角:“叶哥哥昨晚睡得不好?”
叶问颜微微一怔,失笑:“并没有。”
“是昨天捉来的那个哥哥的原因?”
闻言,叶问颜微微敛了笑容:“谁和你说的?”
子眠不疑有他,支着自己下颌道:“苏鸢姐姐呀。她说看叶哥哥这么憔悴,应当是昨天那个哥哥的原因。”
叶问颜是个如果想藏自己情绪便能藏得很好的人,也因此子眠丝毫没有察觉她的叶哥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她只是听他问道:“苏鸢什么时候来的龙门镇?”
没想到子眠倒是皱起了细细的眉毛,思考了好一会儿却道:“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也没事,”叶问颜道,却转了话锋,“子眠想不想回去中原,去找暮清玩?”
少女的双眼一下便发亮:“可以么!”
叶问颜拍了拍她的头顶,道:“等此间事了,让你阿瑶姐姐带你去。”
子眠点点头,但很快想起苏瑶歌叮嘱她的事,又坐正来,用颇为严肃的声音道:“叶哥哥,你房里那个哥哥真的没事么?”
叶问颜笑,又执起朱砂笔在信报上勾画了几道,才道:“他叫李君城。你记住,出了龙门镇,他便是你的敌人。”
“那龙门镇里呢?”
“在龙门镇里啊……”血红的笔尖在一个名字上画了一道,随即叶问颜搁下笔,“你就当他是个大饽饽好了。”
子眠有些不明所以,叶问颜也没给她解惑,只是又哄了几句方才让她离去。而后他看了眼外头的天色,这才从屋子里头提了一盏灯,而后出了门,去往另一间房里。
这间房里并没有点烛火,但今日龙门镇的天气晴朗,夜间的月色也足够亮堂。
叶问颜披着件大氅,开了门看向正靠坐在墙角兀自望着窗外明月的人影,并不说话。
倒是那人影瞧见他,将目光从窗外投回,笑:“又是一个夜了。”
叶问颜走近他身周,先将他的手抓起来放在手里捂了捂,这才开口道:“今晚去我房里。”
他只是说这一句话,空气间竟冒出白烟。李君城看着他的脸容,想抬手摸摸他脸颊,却只是收回手去,只道:“我竟不知,南疆五毒的毒蛊竟让人如此痛不欲生。”
缩回的手被叶问颜握住,后者手上用力,将他扶起来,而后才道:“想着将军也同我一样,叶某突然心有慰藉了。”
李君城不置可否,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偎到他怀里。叶问颜只是拿一件披风先给他披上,而后才带着他往自己房里走去。
虽是已近年中,但夜里的荒漠依旧清寒,叶问颜担心李君城的身体骤入暖和的内室会有所异常,因此并未点起火盆。
扶着李君城躺到榻上去,叶问颜这才令人打了一盆热水来替他擦拭身体。等到他适应了屋内的温度,才将火盆点起来。
榻上躺着的李君城看着叶问颜忙忙碌碌,等到他停下所有动作坐到榻边时才低低开了口:“枯荣蛊,一枯一荣,昼夜反复,是么。”
叶问颜踢掉脚上的布靴:“是。”
李君城不说话,叶问颜回首摸摸他的额头,随即轻笑道:“枯荣蛊的症状是白日里极其燥热,而夜间却极度寒冷。不过你不用担心……你没中蛊。”
“你只是给我吃了点假药。”李君城只能无奈地看对方也滚进被窝来,十分自觉地搂住他的腰,给他拢紧被褥,“我是不是该庆幸我对你而言还有用武之地,就和你的那些部属一样?”
叶问颜手指一弹,随即屋内的烛火就灭了,天地骤暗后眼前还残留着烛影。他默了一会儿,才轻轻道:“你是不一样的。”
李君城一时无言,只是也拢紧对方的腰,意图催眠自己。
今夜注定要有事情发生,否则叶问颜不会这么早就入睡。李君城鼻端是对方发丝的味道,而被他搂着的身体主人十分平静,似乎已经睡着。
果然后半夜时,突闻一声低喝声,随即窗外便亮起团团火光。
叶问颜于繁杂的声响里睁开眼,一侧首便瞧见身边那个人已经醒了,当即笑了笑,披衣而起:“你要出去么?”
李君城只是刚一起身就感觉全身发软,也只低笑道:“也得我起得来才行。”
“好好睡。”叶问颜没再多说,穿好了衣物,捡起一旁的断影剑就出了门去。
刚一出门,苏瑶歌就眼尖地瞧见了他,再一眼瞧见他身边并没有人,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才疾步到他身边道:“他们是先进攻地牢的,不过并未得手。”
叶问颜笑:“人在我这里,他们怎么得手?”
苏瑶歌定定看他笑容片刻,方才点点头道:“是,那神机车可要上人?”
“上吧,”叶问颜眸光一如穹顶星辰,浮光流转,“顺便,找个可靠的,将那件也开出来。”
苏瑶歌微微一惊,却也没说什么,很快下去了。
叶问颜看她去处理这些事了,转个身又瞧见子眠穿戴整齐正站在不远处,手上的太上忘情于夜色之中泛着妖异的光。
瞧见他在看自己,子眠快了几步走到他身边,道:“叶哥哥。”
叶问颜目光掠过她一丝不苟的发,却只道:“苏鸢喊你起来的?”
“嗯,”子眠偷偷打了个哈欠,“不过她说她就不过来见你了。”
叶问颜并没有说话,只问道:“先前你布置在地牢里的那些宝贝,立了个大功劳。”
闻言,子眠眨眨眼:“真的?”
“真的,”叶问颜道,“不过你自己也要小心些,那些东西……终究容易反噬。”
提到反噬这个问题,子眠的眼也黯了黯,抬手扯了扯他的衣角道:“云姐姐……醒过来了么?”
云景拂去年年终时暗中伏击卧龙坡时身受重伤,昏迷至今都未得有消息传来。子眠与云景拂同出南疆五毒教,自然便更情同姐妹,只是当初叶问颜将她二人安排在了相隔千里之遥的两地。这两人纵是千般想念对方,也只能用飞信联络。
云景拂一朝失手人事不知,子眠虽然没有表现出很浓重的情绪,但总归小孩子心性,别人一提便会垂下嘴角。
叶问颜瞧她这个样子,也没有多说,提着剑就往城墙去了。有人给他递上一副铠甲,叶问颜接过随即瞥了眼来人,只轻声道了句:“多谢。”
苏鸢并不抬眼,只是退到了后方。叶问颜自然没有多注意她,穿了铠甲之后也走上城墙。
城墙之上每隔十丈便有一座神机台,这些神机台射程极远,因为地处偏远,比之啖杏林的更远上不少,也因为此,神机台的弊端之一便是近距作战。
因为先前的遇袭警告,现下龙门镇里头人人都绷紧神经。神机台已安排好人上去操控,苏瑶歌回到叶问颜身边时也点点头以示一切已安排好。
对方的攻城出乎意料却又在叶问颜的计算之中,他白日里故意放跑了跟随李君城的几个随侍,却将陆沉和李君城本人看得十分严密。想来这几个随侍在孔雀海那边,应是能给他创造不少先机吧。
借着神机台的掩护,叶问颜登上城墙极目远眺,果见夜色里有大批人马浩荡而来,却又像是在忌讳着什么似的,除了马蹄声外并没有多大动静。
叶问颜挑了挑眉。
行军作战,虽说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但能做到如此安静地行军的,却是生平仅见。
他神色冷冷,下的指令也淡在风中。
“传令,全线戒备。”
而与此同时,于沙面之上俯身疾奔的蓝甲女子骤然勒马。骏马长嘶声中一挥手中长枪:“浩气儿郎听令!”
回应她的,是兵甲碰撞声和整齐的吼声:“嗬!”
“贼人作恶,祸我中原,扰盛世安宁不止。今我领尔等前赴这荒漠腹地,几经周折,忍辱负重,为的就是将这恶人贼子尽皆斩尽!”宁珂头盔下的眼睛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将目光遥遥投向龙门镇的城墙上,又喝道,“传我号令!得守将首级者,记首功!”
“嗬!”
“凡在恶谷苟被逼胁,但事降服者,可赦!其在俘囚,若变形革面,愿归农牧,可赦!凡有挟众称戈,稍抗颜行者,杀!挑拨离间,为间谍者,杀!故违军法,不遵号令者,杀!”(这段取自《讨满檄文》,稍作修改。)
“杀!”
夜色中杀气当面而来,叶问颜垂眸,将裹于断影剑上的黑绢拨去,露出其内锋利的剑身。
寒光稍纵即逝,叶问颜道:“阿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