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田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是既然阿诚做了这个手势,那代表肯定在计划某个环节没有按照他们的想象进行。
她心急如焚,在用来监视的房间里踱来踱去,可是现在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静静等待。
属下进来报告。
“怎么样?”南田问他。
“陈炳上了二楼,现在明楼也上去了。”属下说,“我们想要跟上去,可是饭店二楼的包厢区是会员制的,我们进不去。而且这里是法租界,一旦强行进入,恐怕会惊动明楼和陈炳。请课长指示。”
“不要进去,还按原来位置埋伏。”南田吩咐。
整整过了两个小时,陈炳终于出来了,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坐上车离开了。
接下来明楼也出来了。
“课长,要行动吗?”属下问道。
第十五章 【待到春日到来】
明楼坐在楼梯上,脚边放着那个装着假图纸的行李箱。
他在等一个电话。
电话机扯着线,就搁在台阶上。
若是大姐还在,肯定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她是最讨厌家里弄得乱糟糟的。
不过幸好,大姐现在不在这里,而是在纽约,和明台在一起,非常安全。
说起大姐,前几日明台给他打了电话,说一切都已经安顿好了,请他放心。
明台同时在电话里告诉他,说大姐挂念他们两个,问他们几时能到纽约。
很快,他这么回答。
明台是个藏不住情绪的人,明楼怕现在告诉他,他会不小心让大姐知道。
而明楼没办法现在就让大姐面对事情的真相。
明镜这生所期所盼,不过是明家人平安团圆,而明楼不忍撕碎她这个唯一心愿。
很久以后,等到战争胜利,若能找到恰当机会,他叫阿诚到那个时候再告诉他们关于他早已牺牲的事实。
但是不是今天。
今天,是他的魔术最终展示于人前的时刻。
不可逆转,不可更改,没有回头,没有后退。
唯有一往无前。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今天早上起来,阿诚亲自为他穿了西装,打了领带。
他想自己来,可是阿诚说:“大哥,最后一次了,让我来吧。”
于是他就没有再阻止了。
从那日同床共枕之后,他就避免再和阿诚有更多的温存。
因为留恋越多,前行的脚步就越是迟钝。
因为余温越暖,对被留下的那个人就越是残忍。
他要留给阿诚的不是一道锁,将阿诚困在属于自己的记忆里。
他要留给阿诚的是一扇门,阿诚可以走出去,继续前行,看新的风景。
晚上邮差来过之后,阿诚就拎着收拾好的行李出门了。
“大哥,我走了。”经过他面前的时候,阿诚这么说。
“好,”明楼点点头,“我等你电话。”
看着门在阿诚背后关上,明楼不禁想起昨天晚上,他们两个坐在楼梯台阶上,看着这个空荡荡的家。
“大姐他们一走,这个家就剩我们两个人了。”阿诚说着,环顾了一下偌大的明公馆。
“有点冷清?”明楼问,然后点了点头,“我也觉得冷清。”
阿诚看着明楼:“过了明天,等我一走,就只剩大哥一个人了。”
“是啊,”明楼说,“等到我也走了,这座明公馆就真的空了。”
现在这个家真的除了他一个人也没有了,明楼想。
可是明明是静寂的室内,却似乎仍有昔日欢声笑语回响其间。
阿香的饺子,明台的碎碎念,就连大姐的马鞭,突然也变得让他无比怀念起来。
电话铃突然响了,把明楼的思绪从往日回忆中拉回。
看了看表。时间正好。
明楼接起来。是阿诚。
“给南田的电话打了吗?”他问电话那头。
“打好了。”阿诚说。
“好。”明楼点点头,“等到了纽约,见到大姐,知道怎么说话吗?”
“知道,”阿诚说,“就说组织上要求你继续潜伏,做情报工作,所以你隐姓埋名,去了重庆。若是报纸上登了你的死讯,就跟大姐说那是你诈死的消息。”
“知道就好。”明楼说,“那就赶紧去机场吧,不要耽误。”
“知道。”
“我挂了。”明楼说着,就要挂下电话。
“别挂,大哥。”电话那端,阿诚听起来有点哽咽。
阿诚想要再听听自己的声音,明楼知道。
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想要跟阿诚多说说话,一句也好。
人生一场,相逢相识,相知相爱,却不得相守相伴,却偏要相忘相分。未免憾事。
可是唯有如此。为了这场胜利,为了这片土地,唯有如此。
亲情也好,爱情也好,曾经欢乐的日子也好,就连自己这条命也好,都必须舍去。
王天风说:今日要走这不归路,明楼你就好好地走。他日我若殉国,我们再饮黄泉道中。
明楼并无后悔,亦无遗憾,他不求后人知晓他的名,但求今日死得壮烈,无愧于心。
可若说真有什么遗憾,便是阿诚。
没人知道,自己是多么想陪伴那个人走完这一生,牵着那个人的手,永远无须放开。
想到这里,明楼不禁也有点感慨,红了眼眶。
但是他不能流泪。他若是流泪了,要阿诚怎么承受。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他只是说,“阿诚,今天大哥就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从今往后,你好好的。还有,记得,抗战还没有胜利,任何地方都可以是我们的战场。只要相信我们的信仰,只要坚持走下去,这条道路就一定会通往胜利。”
电话那头大概沉默了好几秒,才听到阿诚的声音重新又响起来。
“我一定记着大哥的话。”
“好。”明楼说,“走吧,我挂了。”
明楼不想说再见。因为若活着,就一定会相见。
若死了,也不过青山处处埋忠骨。
就像是于曼丽说的:死得其所。
明楼挂下电话,然后拎上行李,走出明公馆去。
王叔的车子已经在门口等他了。
明楼回头,最后一次看了一眼背后这座明家老宅。
这座见证了中国百年历史的明公馆就在凄风苦雨之中,他走之后,便再无一个故人。
但是明楼想,终有一天,这个地方会有新的住客,花园里会开出新的牡丹,泥土里会长出新的兰草,会被新的阳光照耀,驱散这黑暗的夜。
……终有一天。
他坐上汽车。
“走吧,王叔,”他说,“去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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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楼在码头上踱步。
船已经到了,他看了看手表。
南田洋子比他想的要来得晚了,明楼有点担心计划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就在这个时候,远远亮起了车灯,光线刺破了冬夜的迷雾和漆黑。
终于来了,明楼松了口气。
但是待到汽车驶近,他发觉出来不对。
——只有一辆车子。
如果是南田洋子来了,不可能只带这么少的人马,他想。
车子停下来。跳下车来的是郭骑云,快步走到明楼面前。
“怎么是你?”明楼惊讶地看着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郭骑云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上面写着王天风的名字。
“这是毒蜂走的时候给您留的信。”他把信递给明楼,“毒蜂说,您看了信,就什么都明白了。”
明楼快速展开了信,可是只看了两行,却突然觉得有点站立不稳。
明楼一把揪住了郭骑云的领子:“他怎么可以这么做,那个疯子怎么可以这么做?”
郭骑云不敢看明楼,只是看着远处江上墨色的波涛。
“长官说,是为了胜利。”郭骑云回答。
不,明楼想,这不是真的。
怎么可能?阿诚居然和王天风联合起来将他诓入局中,而他直到现在都没有察觉。
王天风的信中写道,就在他和阿诚为了最后的计划发生争执他以为阿诚负气出走的那天,阿诚其实去找了王天风。
原来,就连负气出走也只是伪装而已。
死亡之局已经定下,不可更改,可是阿诚依然没有放弃。
“我有一个将计就计,”他对王天风说,“但是我需要你的配合。”
王天风背着身不理他:“我跟你大哥从蓝衣社那会儿就认识了。至于你,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我听说你之前在军校的时候一直输给我大哥,难道你就不想好好再跟他比试一次吗,靠着你自己的力量来夺一次军校第一的名头?”
王天风笑了:“那家伙还真是什么都给我往外说啊。”
然后他转过身来看阿诚:“不过你居然想要用私情打动我,你还真是看错我了。”
“那我们不谈私情,就谈大义。”阿诚说,“我大哥是军统秘密情报部门的重要力量,若有什么方法可以完成此次的计划,又不用牺牲掉他的性命,难道不值得一试吗?”
王天风坐下来:“你说,我姑且听一听。”
于是阿诚也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