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嫉妒了?”阿诚有些好笑地问。
“我嫉妒什么。”明楼说。
“不诚实。”阿诚拿他的话还给他。
但是然后他凑过来,轻轻吻在明楼温暖的唇上。
嘴唇离开的时候,明楼嫌弃地看他:“怎么接个吻,嘴都不带张开的。”
“76号里没有刷牙的奢侈,所以你知道的。”
明楼啐了一口:“好啊,你肯定是故意的。”
阿诚笑了,拿了衣服出门去。
“我走了。”他说,“希望我能带回好消息。”
阿诚走了之后不久,天空就飘起了雨丝,然后细雨变成了瓢泼。
明楼立在窗前,看着阴云密布的天空和无法穿透的雨幕,有点心神不定。
即便回到书桌前看文件,可是心思却依然在行动上。
毕竟,此一役,关系着千千万将士的生命和前线战局。
等到眼睛酸痛的时候,他停下来看看表,已经夜里两点多了。
摘下眼镜,明楼一边揉着眉心一边再次踱去了窗口。
大雨如泼,还是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明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过去接电话。
“大哥……”电话那头阿诚的声音差点被嘈杂的雨声盖过了。
接下来的三个字让明楼的心猛然一沉。
阿诚说:“事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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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鹤死了,被王天风一刀割喉。
这个技巧本来是王天风教给明楼的,可是最后明楼反倒使得比他好,让王天风很不忿。
可是这个用来对付许鹤已经完全够了。许鹤就连哼都没有来得及哼一声,就一头歪倒在地上死了。而在房间外面的那些特工还浑然不觉。烟花间里又有两个公子哥儿为了杜鹃争风吃醋,打得你死我活。还说是什么高门子弟,吃相这般难看,特工们兴趣盎然地看着,想着哪天又可以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可是许鹤虽然死了,要命的是,在许鹤身上却并没有找到战区图。
许鹤已经把战区图交给了陈炳,而且为了避免夜长梦多,陈炳直接把图交到了南田洋子的手里。
无计可施,王天风和郭骑云只好先尽快把现场清理干净,然后把许鹤的尸体,连同陈炳给他的钱和新身份趁着大雨的掩护一起运走,以制造许鹤没有死,而只是趁着夜色自己偷偷离开的假象。
夜里三点多,明楼穿着雨衣赶到郊外。
大到几乎可以把人碾碎的狂风骤雨里,王天风就拿了个铁锹和郭骑云在那里挖坑,准备填埋许鹤的尸体。
明楼上来就揪住了王天风的领子:“你怎么说的,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王天风没有挣扎,任由明楼抓住他的领子。
“我也说了,计划不执行到最后一步是不知道结果的。”王天风说,“我们的速度已经够快了,但是没想到那个陈炳却比我们还要快一步。”
“你知不知道这次失败意味着什么?”明楼质问他。
“我怎么不知道?!”王天风说,“我们两个都是罪人,我们都该死,我们该给前方的战士们殉葬。”
说着,王天风丢了铁锹给明楼。
“来,明大长官,挖个坑,把我们两个都埋了。”王天风说,“我同你一起死。”
“死了,就能换回千千万将士的生命,挽回战局了?”明楼声嘶。
雨声太大了,明楼的话听起来就像是在怒吼。
“那你说怎么办?别告诉我说你是要我冲进日本军部情报处去把战区图抢回来,你知道那是以卵击石。”
“王天风,我告诉你,我还真不介意拿你去填弹壳。”明楼话里带着狠劲。
“我要是能填得上,我就去填!”
他们站在雨里,瞪着对方。
大雨碾过他们的脸,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就算穿着雨衣也毫无作用,他们简直就像是被泡在水里一样。
良久,明楼长长出了一口气,终于松开了王天风的领子。
他说:疯子,我们需要一个计划。
我知道,王天风这么回答。
你有什么主意,然后他问明楼。
没有。明楼摇头,暂时还毫无头绪。
但是一定会有的。必须有。明楼说。因为我们只能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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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回到家已经凌晨五点多了。
冬天早上亮得晚,他们回来的时候,天色还黑漆漆的,明家人也都还在睡梦之中。
阿诚小心翼翼地上了楼,不想吵醒她们。
他浑身都被淋透了,一整晚又情绪低沉,这时候赶紧洗了个热水澡,然后上了床。
本来在76号蹲了几天,没怎么睡好,今天又奔波了一天,本应十分困倦。可是躺在床上,却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他睁着眼睛在床上躺到七点多,终于躺不下去了,一骨碌起了身。趁着明家人还没起床,他去了明楼的卧室。卧室门没关,他探身进去,明楼不在卧室里。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阿诚伸手摸了摸褥子,冰冷冰冷的,一看就是没人睡过的样子。
阿诚下了楼,走进书房,果然明楼在书房里,坐在沙发上,手里捻着什么,仿佛在沉思。
他在明楼身边坐下来:“一个晚上都没睡?”
“睡不着。”明楼说,“洗了个澡,本来想歇会儿,但满脑子都是事儿,就跟上了发条似的。”
说着,明楼突然按住了额头,低低呻吟了一声。
他这个头疼的老毛病啊。
“你看,不好好睡觉,头又疼了吧。”阿诚说,“我去帮你拿点阿司匹林,顺便热杯牛奶给你。”
他正要走,明楼却拉住了他的手,让他在沙发上重新坐下来。
“不要阿司匹林,”明楼望着他,“有你就行。”
“什么有我就行,我又不是你的药。”阿诚虽然这么说,却没有再度起身。
天色开始有些亮了,但是太阳还没有升起来。从窗口望出去,天边尽是些灰灰白白的云。
从窗口里涌进来一些惨淡晨光。在那样的晨光里,明楼的脸色看起来十分苍白,眼睛下面藏着阴影,头发乱乱的,胡渣凌乱地长出来。
这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那个穿着西装戴着金丝眼镜风度翩翩仿佛从不知道失败为何物的明楼。
这个明楼只有阿诚知道,脆弱而潦倒。
这个明楼,让阿诚的心纠成了一团,让阿诚想要保护他。只要自己还有最后一口气。
这样想着,明楼却倒下来,将头靠在阿诚的膝盖上。
“就让我这样靠会儿。”他说。
明楼洗了澡,头发还带着潮气,阿诚就用修长的手指仔细地帮他梳理整齐。
“你知道吗,在最艰难的那段时光,我一直梦想着这一刻。”明楼笑了,带着一种满足,“就这样把头靠在你的膝盖上,就这样在你的怀里,然后闭上眼睛,死去。如果是用这种方式死去的话,好像死亡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阿诚拉住了他的耳垂:“什么死不死的,别说不吉利的话。”
“痛。”明楼讨饶,“好好好,我不说了。”
阿诚这才饶了他的耳垂。明楼又把身体往阿诚的怀里靠了靠,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明楼说,“每天不用看那么多的文件,想那么多的计划,担心那么多事情,就读书,写字,打球,骑马,拉拉京胡,唱段梅龙镇多好。”
“不务正业。”阿诚笑了,“匈奴未灭,你还有心思唱梅龙镇。给我唱苏武牧羊。”
“好好好,阿诚先生要听,唱得。”
明楼张嘴就要唱,阿诚立刻捂住了他的嘴。
“大姐她们都还在睡觉呢,你还真来啊。”
明楼偷偷亲了一下他的手掌心,阿诚惊得立刻缩回手去。
“骗你的。”明楼笑了。
“就知道逗我,”阿诚说,然后想起了昨天晚上明楼和王天风说的话,“那件事,你心里有主意了吗?”
“大概有了。”明楼说,“没有也得有。”
然后明楼摊开阿诚的手,把之前他一直在手里撵动的那件东西放在阿诚的掌心里。
“你知道这是什么?”
“汪曼春项链上的珍珠。”
“你很识货嘛。”明楼赞赏。
“这可是我亲自去买的。”
“我留了一颗珍珠,你吃醋吗?”
“谁?我?不会。”阿诚摇头,“别忘了你的心可还在我手里捏着呢,怕什么,反正我是不会还给你的。”
明楼笑了。
“它不是一颗珍珠,而是一粒种子。”他说。
“种子?”
“没错,一粒怀疑的种子。”明楼说。
怀疑就是这样。
最开始只是一粒种子,在土里蠢蠢欲动。
只要掌握好时机,浇水,施肥,它就会破土而出,长成你要它长的样子。
“这粒种子,我要把它送给一个识货的人。”明楼说,“种子即将入土,很快就会看到萌芽的骚动。”
然后明楼抬起眼睛看他:“我还要你帮我做一件事,阿诚。”
“什么事,大哥只管说。”阿诚答应。
只要是明楼说的,哪怕是赴汤蹈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