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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霹雳烟都]九重烟雪任平生 完结+番外 (安零)


  她不能放弃,不愿放弃。
  但是黑罪孔雀乃至梦骸生,都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秋云裳的手下很快与心存疑窦的众人起了冲突,混乱扩散。
  远处,又不知是谁,哑着嗓子嚎了一声:“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跑!”
  一阵“丁零当啷”的金属碰撞的声音过后,一路都垂头丧气的逆海崇帆的囚徒们这才回过神,立马都跳了起来,浑身都涌出了力气,开始扯断铁索,殴打狱卒,争相逃窜。
  如同爆发的溃疡,有害的脓血在逆海崇帆这个巨人的体内行遍,它坚不可摧的城堡般的躯体开始摇晃。
  混战中的人们还没有注意到,地平线正在像一根被点燃的引线,迅捷地染亮。
  先是一条淡淡的、虚虚的细线,进而是银色的薄薄的光带,它逐渐加宽,慢慢有了闷雷似的声响远远地传来,继而被洇白了边缘的云层开始像雪崩一样滚来。
  在那条界线的后面,是干燥的、通透的,朗日青天。
  天亮了。
  “鸠神练,你还要造孽到几时?”
  一声质问穿云而下,恍然间,被听成神在发问。
  鸠神练面上一白,心头一紧,豆大的一滴冷汗瞬间划过正突突痉挛的太阳穴。心法骤止,悬浮在面前的竹简恢复成了一件俗物,“通”一声坠海,迅速沉底无踪。
  在这个肃杀的金神之日,反常地飘下一片片细嫩的柳叶。喧闹的人群立马又忘了此前的争执、冲突和逃离,复又呆呆地仰看着异象。万众景仰里,才看到天被切割出了黑白分明的两块,而白昼的领地正在不断扩大,黑夜的云层望风而靡,被日光切割、被苍岚吹散,败鳞残甲满天飞。
  气蒸远山、波撼长野,翠叶漫卷西风,在这已然粉碎了一般的空间上方旋成一个结界,明光一闪,就看到一个长者,神容清峻,踏叶而临。当胸执一柄羽扇,慨然振袖,便落落地负在了身后,眉心红痕愈深,眼中锐光一现,随即精气暴涨,身后陡然现出碧色的一柄长剑。
  天下谁人不识,正是道真三辉之一——柳峰翠。


第54章 五十二、天皇御灵荡柳烟
  蟹青色的天空纯如一块巨大的蓝珀,若赤子初啼,似新蕊初绽。
  虽杲日未升,这一片荒烟漫草、秋泛泽国之上,青光如织,金耀不熔,疾射撞击到一起的剑气互相侵蚀、急剧排斥,炸开眩目的辉光,刺入早已习惯了黑暗的人们眼中,当即就有许多人捂住双目,痛苦地哀叫。
  长久以来凝滞在穹顶的黑云,到此时退却之迅疾如滚滚逝水,这次第,落在鸠神练眼中,恰如逐渐弃她而去的天意。
  她想不通,柳峰翠怎么会追到此地?黑海,这个不曾出现在任何一张舆图上的、极其隐秘的地方,就连她也是几番访求探得,其路漫、其道阻,中原武林又如何能轻易找上门来?
  更何况她好不容易聚齐四印、祭上三万六千缕生魂,终于开启尘世暗夜一百年的诅咒,为的就是让正道殚精竭虑、疲于奔命,拖住他们的脚步,才保她赦天大祭不受干扰。就算鷇音子最终参悟出天地人三脉的破解之法,可那地三脉都远隔于黑海之外,且彼此相距甚远,等同于中原武林的实力被她化整为零,难于起势。一直以来,如她所愿,鷇音子为首的一帮人为了天下苍生重见光明不可不谓惨淡经营,全然不作他想,自己筹谋的这个巨大的障眼法,她始终深信不疑。
  然而此刻,柳峰翠正在她面前运锋如流,且人又占据高处,眼见着气贯腕脉,急速地挽出一个剑花,肋下生风,白衣飘转,直如鹤舞凌空。碧色的长剑在他掌中不假于思,潇洒适意地游走八方,上指三清,稍加蓄力,已是百兽应声、长风来集,直搅得周天澄彻。剑锋顺势破空一刺,“天皇御灵荡柳烟”,一时间鸾鸣骤起于剑铗,流光纷拂于霜刃,杀光四溢,如万千柳丝抽翠,若非“柳叶”如刀、刀刀逼命,实堪称奇景。
  一金一青两团光焰凭空对撞,震耳欲聋的爆破声里,大地震颤,恶浪逐空,灼人的火星漫天泼洒。鸠神练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对手来势汹汹,她也急忙抬掌来御。纤纤素手引气于内,一股极阴之力聚于身外,乃翻手一推,两下里拼了个平手。只是鸠神练落在下首,平白弱了几分势头,兼之水面不同于平地,借力不易,五五之分的局面,还是震得她连连倒退。
  而至于那些蒙灾的教众就更落得惨烈。奔雷走电,近在咫尺,这些肉体凡胎免不了一场八热地狱、油烹火焚之刑。但见近处焦黑的尸首横堆,更甚者灰飞烟灭,不断有衣衫着火,贴身燃烧者,不辨东西,只管惊声嘶叫,横冲直撞。于是人群哄乱,老少皆奔,手足并用,互相倾轧。有时争相涌上大道,拥挤推搡,壅塞不发;有人另走曲径,披荆斩棘,倒是后发先至。
  一派人仰马翻。若果真有神明临云端而下视,这纷乱如麻的景象大约能引来一个若有若无的笑意。
  最得意的莫过于那伙逆海崇帆的囚徒们。他们原本戴罪之身,屈辱地跟在高贵的朝圣教徒之后。孰知情势变化太快,大部队掉头四散,他们一下子又变成了所有人艳羡的对象,当风狂奔,蔚为舒爽,大难不死,甚至还油然而生一股洋洋自得。
  凉守宫更是一马当先,奔在最前,一个白点眨眼已然脱离战圈,远远地避上山野。他扶着一棵歪脖树急喘粗气,暗自庆幸那夜秋云裳走后,他没有放弃,急中生智给中原正道传了逆海崇帆赦天大祭的烟讯,总算引来柳峰翠的拦阻。虽不知这家伙能扛住鸠神练到几时,可是足够他逃出生天。
  汗出如浆,蜿蜒在他涂着厚粉的脸上,留下仿佛被利爪抓挠过的痕迹,青天白日里看着都瘆得慌。他必然不自知,只顾回头远眺这场正邪大战,雷光隐隐,波峰耸峙。那尊重金打造的图腾造像在黑海上随波逐浪地摇摆了许久,终于不堪冲击,像个泥巴捏的玩具,令人发笑地倒了,倒了……
  “哈,哈哈哈……”他果然就忍不住地笑了出声,一发不可收拾。“到底是个女人啊……”他摇头喟叹。
  可过了一会儿,他就笑不出来了。
  一片白羽,悠悠荡荡地自他眼前飘落。
  凉守宫一骇,几乎以为是幻觉。
  可那羽毛故意要让他看清似的,左右摇曳着,缓缓下坠。
  下意识地探出手去,轻不可感的凉滑触感扎进他掌心,顺着尚未平复的奔腾的血液冲入心房。这并非北雁南翔遗落的鸿羽,这东西他只在一处地方见过。
  凉意没顶,他抖抖瑟瑟地、不敢相信地转过身去。
  不出所料,是秋云裳。
  很多事,他一直蒙在鼓里,却又在这一瞬间想通,那么多疑点,都湮灭在他朝不保夕、苦苦挣扎的恐慌里。
  他记起那天夜里,在罪狱昏瞑的火光里,这位“同僚”来见他。其实何必多此一举,所谓“共事一场”显然是个托词,他特意跑来通风报信,不就是利用自己求生心切,一定会想办法阻止赦天祭吗?还记得那时候,此人称自己“守宫”——他有太多身份,为了伪装,每一个都入戏太深,以至于忘记了,在逆海崇帆,他以“东井君”的名号行,秋云裳为何会喊他“守宫”?
  “呵呵……‘秋云裳’……”凉守宫扯开嘴角一笑,声音哆嗦而阴冷,“‘秋’属金,‘云裳’即‘天|衣’,‘天衣无缝不需针’,故曰‘无针(箴)’……你是……金无箴?”
  来人正姿肃立,领口那枚海水蓝的宝石原本极通透,可佩在此人身上只像是冰封的一汪水,明光尽敛。雪衣从风,不杂纤尘,双手如常交叠在宽厚的衣袖下,气若高云,志比秋霜。他双眼坦荡,一瞬不瞬地看着凉守宫狰狞的脸,微一颔首道:“守宫有什么想问的,金无箴知无不言。”
  “不!!!!”万顷黑海之上,乌发金袍的女子不顾逼上来的一剑,反常地转身,踏着凶险万分的波浪,朝缓缓下沉的神龛扑去。
  眉宇凝重的道者暗觉有异,只见她一个瞬步便到了横倒下的神龛基座旁边,手上忙不停用某种秘密的方法叩击各处。随即“喀啦啦”一连串的声响过去,底座从龙神像上脱离,她再一用力,震开一道缝隙,在海水蜂拥扑上之前,把一个人从里面拖了出来。
  这二人,就用一种最寻常的亲密姿态挨在一起,把什么都抛下了似的,浮浮沉沉。
  符去病就在鸠神练怀中沉睡,宁静的面容下是她注定无法修补的缺憾。
  一切昭然若揭,因重伤而被抛下求生不得、故而目睹到这情景的信徒还有什么不懂,心凉了个彻底:三十万人的跋涉,只为一人疗疾;漫长岁月里的万民叩拜,只落得被利用的下场;再多的人命牺牲,也抵不过这个天心残缺的稚子被唤醒时的一个眼神。
  但再一看鸠神练,此时她鬓发散乱,湿衣缠身,满头金珠散落、扑簌簌掉进海中,别有凄艳哀婉之容,俨然一个寻常女子,孤立无助。于是众人又无法提起全然的恨意,连柳峰翠亦是不忍。
  在她四周是浩渺无垠的黑色深海。她曾经的权威,被轻易颠覆;她曾经的挚友,早就中道倒戈;她信任的下属,在紧要关头选择离弃——伪装成梦骸生和弁袭君的尸人正在她的不远处漂着。梦骸生志不在此,一心一意只有替魏坤舆报仇,故匆忙设下的法术早早失效,两具骸骨飞快地被泡得臃肿不堪。她竟是什么都没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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