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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霹雳烟都]九重烟雪任平生 完结+番外 (安零)


  彼时鷇音子不确定这是不是“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式的警告,索性同他打起了太极:“大宗师经天纬地之才,天地人三剑冠绝当世,若说取下半壁江山,也可算审时度势之辞。”
  古陵逝烟低笑一声,从容入座,略斜倚着道:“阁下谬赞,古陵玩笑之辞,真是失礼。江山万里,婆娑世界,若真是极乐净土,何以各教各派都对它弃如敝履,那些开化觉悟的祖师们哪个不是煞费苦心地思索超脱凡尘、飞升白日呢?但看逆海崇帆不就是个现成的例子么?”
  听到这派说辞鷇音子有些意外:“那么敢问大宗师、意欲何为呢?”
  大宗师欠了欠身道:“你我俱为修真之人,汲汲营求的自然是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非入山而不可得。如今烟都主峰被镇于三清阵法之下,古陵愿以元生造化球之力换取破阵之方。”
  鷇音子本以为大宗师会狮子大开口,闻听此言,倒是实惠划算得让他连事前准备好的讨价还价的说辞都没了用武之地,但也正因为古陵逝烟表现得如此精打细算,反倒显得刻意,令人更加警惕:“恕吾直言,大宗师灭冰楼、统四境,雷厉风行,实在看不出甘心做这四境之主的意思,既是合作,若有后招,还请一并告知。”
  他目光炯炯地盯住古陵逝烟的表情,期图不要漏过任何一丝动摇,只是大宗师面容平和,惟神色少舒,微微低下头去,久之,太息一声道:“实不相瞒,这也是为了古陵的一点私心吧。当日烟都受困,幸亏吾座下大弟子拼死启动阵法。近日吾常思及当日情状,渐渐觉出问题来。吾徒所使的乃是以三清道化之术开启的‘十二化浊阴大阵’,讲求于全阴之日用魂气洞开死门,天时地利人为缺一不可。但如今日新月移,天时已然不存,为何阵法还在?苦思良久,唯一的解释,就是阵法成立后因天地人三才齐备,故能自成体系、自行流转,万古之前的混沌之时,无始无终、无过去无未来,不正是这般!吾只当弟子当日祭出生魂必死无疑,现在看来,阵法尚在,那么,人或者也还活着?只是玄阵浑如一体,他无力脱身?吾未曾亲见这咒术,无法确证,还望道长解惑。”
  鷇音子见他言辞恳切,戒心稍减,这才颔首道:“诚如大宗师所言。”
  紧蹙的眉峰一下子展开,古陵逝烟微顿,继而道:“那么,待元生造化球解除苦境饥馑,还企阁下传授化解之道。”
  于是今日,便是鷇音子履行承诺之期。
  见识了元生造化球之功,武林中关于这颗天疆鳞族龙珠的传言便众议成林,真假莫辨,鷇音子自然知晓流言不足信,但对烟都的忌惮却又多了几重。终归碍于承诺在先,颇有些踌躇。他打量着对坐之人,容色清朗,甚是坦然,唯有眼中簇起的星点神光恰如面前这尊紫砂炉内霜灰下埋覆的炭,色如液金,烧得一室幽气凝然。
  想来自己还捏着古陵逝烟的一个把柄在,他略一扫了扫拂尘,道:“正如大宗师的推测,三清阵法引天地人三才之力形成了现在这个盘踞在烟都之上的混冥之气。”
  “上下未形,寻常外力难于撼动,吾亦不敢妄动极招,只恐伤到阵中之人,请教该如何破解?”
  鷇音子听他一片情真意切,终于还是据实已告:“《淮南子》曾有云‘古未有天地之时,唯象无形,窈窈冥冥,有二神混生,经天营地,于是乃别为阴阳,离为八极’。”
  古陵逝烟随即会意:“只要有这‘二神’,便可冲开阵法?”
  “正是。二神即为阴阳创世之神,而说到创世,自然可知二神一为盘古、一为女娲。上古神祇固不可寻,但他们尚有宝具留存世间……”鷇音子说着看了他一眼,少顷,又朝桌案上摆放的那柄沉沉古剑投去淡然的一眼。
  大宗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通体黢黑的剑鞘仿佛吸附了一切光亮与色彩。
  “吾听闻,这柄昆吾正是盘古氏第八代先人以自身尾椎所造,曾为周穆王的佩剑,乃天下兵刃之祖。”[注1]
  鷇音子离去许久,古陵逝烟耽于神思,并不相送。
  殿中又陷入寂静。“吱呀”一声,严丝合缝的墙壁裂出一道缝隙,开阖之间闪出一个人影。
  他与大宗师武学源出一脉,气息吐纳也步调一致,是以连鷇音子都未能察觉殿中还有一人在。
  折扇在掌中捏得很紧,澹台无竹也不觉咯得疼痛,反复想了想才出言相问:“宗师的意思,是西宫还在?”
  大宗师只是摩挲着昆吾,也不抬头,模棱两可答道:“吾也只是揣测。”顿了顿又道,“但总算让鷇音子吐出解方,烟都,咱们势在必行。”
  澹台无竹望着他隔在烟幕后的侧脸,似乎棱角也柔化了一般:“还是该给宗师道贺。事不宜迟,宗师以为我们何时,回返烟都?”经过了这许多年,当有一天他终于可以将这四个字宣之于口,竟会带上颤音。
  古陵逝烟微微仰面深深吸气,冷冷开口道:“逆海崇帆传来消息,三十万生魂的赦天大祭就快举行,到时必成众所瞩目的是非之地,正是咱们绝好的时机。”
  秋深,说剑亭一带尽是苍松翠柏,倒也不见落花凋零的颓败。亭下曲水鸣溅,亭中人一枕西风,睡容闲适,丝毫不见往日的尖酸犀利,看着让人忽就涌上一股无名之火。
  “喀喇”一声,折扇已开,杀伐之风喷薄而出,其人踏步一跃,机巧如离弦之箭,一道惨绿的长霓笔直向亭中刺去。
  痕千古一瞬惊醒,捞住朱漆柱子一个回环,人往亭外飞掠,团龙纹大氅鼓起、露出猩红的一角。
  “澹台无竹、你?!”他厉声喝道,话语间已是险险避开数招。
  雪色的扇面盘盘而转,像个活物似地一通穷追猛打,痕千古犹带着伤,不复平日里的灵活,陡然足下一跌,身法全无。对手捞着这须臾之机,翻腕一拧,凶险的锋芒正抵上痕千古耳下动脉。
  痕千古只听他气息紊乱,双目微赤,急道:“你发什麽疯?”
  澹台无竹咬着牙槽一句话都说不出,就这样对峙了许久,脑中翻江倒海了一阵,手一抖,才撤了兵器,恨道:“昨日疏楼龙宿来此欲对大宗师不利,你人在何处?若不是我手下留心来报,赶到及时……你竟还有心情……”
  痕千古照旧微扬着下颌,面色有刹那的绷紧,却又慢慢放松:“亏你身为影卫,一招一式皆受大宗师亲传,心性城府却是差之千里。这么多年,宗师行事何曾漏算一星半点,他既然独自应敌,必有十足的把握,否则为何不效仿当年旧事、弃卒保帅?西宫吊影他尚且可以舍弃,何况你我?”
  他语调一如既往的慵闲,拖慢了,一句一句说给澹台无竹,听者反应过来昨日古陵逝烟对他说的话,心志也有些拿捏不定:怎么反倒是他冤枉了痕千古似的?“但护卫烟都本就是你的分内之责,到头来居然被主上锁在棋局之中,眼睁睁看着他涉险,未免可笑!”
  痕千古复又倚在亭中,闻言禁不住掩唇嗤笑一声:“否则该如何?吾绝非疏楼龙宿对手,勉强出阵,折损的是烟都的脸面。还是你当真以为,大宗师这是体恤下属伤情么?”
  澹台无竹呆愣当场。
  ——他总是活得太清醒,必得白日纵酒,强迫自己醉了,好钝去现实的芒与刺。
  而澹台无竹却永远都是昏茫的,隔着虚设的珠帘看人看事,什么都在闪光,什么都是好的。
  不得不说,好一对难兄难弟。
  澹台无竹一时气恼,又展开了扇面“夸嚓夸嚓”发狠地摇着。长发乱舞间斜眼瞥见痕千古腰间垂挂的墨玉,紫色流苏拖在地上,“方才我听宗师的口气,似乎西宫吊影多半未死,现下宗师已从鷇音子处获知了解封之法,不日西宫吊影就要重新掌权,你竟还佩着这令牌招摇!”
  “吾只当你要说什么。”痕千古微微扭了个身,细指搭在支起的膝头,“西宫吊影的生死,老头子其实并无十足把握,说不准他早已灰飞烟灭,倒落得他空欢喜一场,吾又何须杞人忧天?”
  澹台无竹眉头一锁:“千宫一向谨慎,怎不明白事无绝对的道理,真要等人回来,再舍了这张老脸去争么?”
  “哦……那就更不用还回去了……”痕千古故意吓他,漫不经心地理顺了斜坠的玉佩穗子,道,“若来日他真的脱阵而出,大概就要受封‘陵’位了吧,还要什么墨玉令呢?”
  “……什、什、什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澹台无竹脸“刷”地白了。


第52章 五十、
  符去病已经睡了很久,但鸠神练相信,这如同尘世暗夜的诅咒一样漫长的沉眠很快就会结束。
  此刻,她静立在自己胞弟、世间唯一的亲人的卧榻之侧,眼中的神采全无戒备地落在那张没有痛苦的脸上,几乎肉眼可见的柔光融进了三面围拢的幛幔里。
  端视良久,鸠神练忽地心念一动,她弯腰下去,额心相触,轻声念出一段咒文。絮絮的耳语拂过,符去病蓦然睁眼,接着就开始用简直不能称之为人声的凄厉怪音嘶声大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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