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门虚开了一道缝隙,可窥见男子清峭的脸,沁着水色的玉一样的肤光,掩盖了岁月通常在他那个年纪会留下的痛。细细的双眉,鹰隼似的眼,静渊一般,全神贯注聚焦着自己的下笔,不时拿起另一份卷册两相比对,目光上下轻扫,流光若飞电。
澹台无竹一直好奇大宗师往日里将自己关在此地究竟在做什么,今日一见,毫无特别。
他打破了那个不成文的规矩,闯入了这个禁地,因为此一时彼一时。
“属下已经见到了三余无梦生,并让他亲眼见证了烟都驾驭地气之能。中原正道无论是想在近期打击逆海崇帆,或是恢复苦境生息,相信烟都都会是他们想要拉拢的助力,他们的说客不久便至,特来报知大宗师。”折扇拢起,轻轻搭在右手,澹台无竹恭谨地微低下头。
“嗯。”古陵逝烟依旧一笔一划地书写,难以察觉地点了头。
握笔的手瘦劲而雅致,按压勾连,沉敛稳重,食指与拇指间恰成“凤眼”,关节微凸,实在是无法摹刻的美感。
澹台无竹意外自己就这么过了关,心里反倒有些不安。可他也不会傻到送上门去,“现下正道已找到冲破暗夜之灾的方法,逆海崇帆引发的民怨也接近临界,大宗师决定此时复出,的确是最佳的时机。只是……烟都自从被西宫封禁,尚不曾解除阵法……毕竟是根基所在,是不是先解了封,也利于久战。”浓醇的嗓音迅速化在空静的室内。
那一双眉目宁和深长,挑剔地审视手上刚写完的一篇字,又慢慢把纸揉在掌中。“竹宫所虑之事,吾已有安排。”
澹台无竹是全烟都最熟悉古陵逝烟的人,气息的吐纳,音调的辗转,都纤毫不差地记在心里。但是在这极简的交谈中,不容错认的那份风骨又扑朔地带着陌生。
古陵逝烟又重铺开了一张纸。
澹台无竹知趣地俯首告退。
眼角有意似无意地瞟去那份摊开的册子。
字迹太熟悉了。刀削斧刻一样的痕迹,力透纸背,偏偏又满含着美人长眉连娟似的韵致。
他默然退出,走开几步,拿扇子挡住淡漠的阳光看天。
山中不知年,他盘算着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朱寒起身后里里外外又找不到他家公子了。之前说了不该说的,惹恼了主人,还没来得及好好认错。
几间屋子兜来转去,忽然想起什么,忙转到院子。果然,一抬头,宫无后坐在屋顶,长长的衣摆在空气里飘然卷翳,零散的发丝亦随之流动,恍惚就是摇落的一片彤云。
“公子又在屋顶待了一夜吗?现在天气转凉了,对身体可不好。”他赔小心道。
宫无后眼神分外浓烈。朱寒顺着他仰视的目光看去,那里是锁在熔金般光辉里的烟楼。
“你可是怨吾不近人情?”
朱寒冷不丁听到这句,连忙转身,“朱寒不敢!……朱寒……只是不懂。”
宫无后抽回视线,在那张娃娃脸上停留,吐息间凝出一分笑意来。“不是不看在同门之谊。自那一日后,闇亭一脉大部跟随大宗师转移,现在的烟都就是一座空城。”他轻叹,“你也看到了,澹台无竹之前布置在苦境的眼线面临着逆海崇帆的清剿而毫无应对,就证明大宗师那里还未走上正轨,故无力顾及到这些细节。烟都销声匿迹多年,但逆海崇帆都没有停下过追杀的行动,足见积怨之深。吾救下他们一家可以,但也可能让对手窥知了进入烟都的关窍,若真的被大举围攻,可以说毫无胜算。”
朱寒听他少有的娓娓长谈,忙不迭点头道:“是朱寒不够小心,公子别生气了。”
“你将那人送回烟都原籍吧。”宫无后一夜无眠,有些疲乏地闭了闭眼,“师兄西宫,赔上性命,才开启这重阵法,岂能因小失大……”
但也许,已经暴露了。
宫无后重又眺向远处。暗夜下的烟楼,却有一种雷同于万家灯火的温暖与安心。
你若有灵,且一同看看,来者何人。
“栖惶梦,徒劳恋念,回首尽随风。”
作者有话要说: 嗷!我终于开始撸“吐便当之章”了!
因为原计划只写到BE就完结的,那个左拥右抱的HE完完全全是计划外任务,不得已一版完结后重新思考第四卷 的大纲。拖到今天,终于在启航桑的帮助下,有了明确的方向~西宫的便当应该可以愉快地吐出来惹,谢谢启航桑~~
之前有跟一众道友讨论过,如果大宗师哪天脑抽了传位给丹宫是个什么景象。甲说:撑不过1天烟都就亡了。乙说:还是能撑一礼拜的。是说大家对丹宫掌权如此没有信心么!!——没错!现在文里的状况就是【丹宫必须独自守住烟都啊啊啊啊啊啊】的局面!!我好像又自己给自己制造困难惹……内八字转圈嚎啕大哭……
第44章 四十三、烟岚_0321
作者有话要说: 呃呃呃,对不起各位太太~~~因为过完年被逼悲惨地找工作~~刚刚才有好心的主顾愿意收留我……昨天加班,今天又睡了一上午,下午爬起来撸,然后又撸不顺,撸到现在爆字数才写了一半!嘤嘤婴~~~求大家不要遗弃我!我没有弃坑!我没有弃坑!我没有弃坑!嘤嘤婴~~~人呢~~~都肥来~~~不要让我一个人孤独寂寞而死~~~QAQ
对了,本章节偷运大量私货……求不投诉……
这一日,姑射山地界天雨凄迷,满眼丹峦碧流,都被水雾浸润成深色,幽邃奇崛,不可捉摸。
两名道者行至山脚,正为入山之路而争执不休。
“……二师兄你大错特错,今日乃天禽日,欲入名山就该像我这样,施符书,出天藏、入地户……”
“非也非也,如今白日陆沉、日月无光,天心不见,你还用寻常的登涉之法怎么可能进得山去?唉,就不该相信你那不着调的遁甲之术,走得我腿酸。还是应该听我的:左手取青龙上草,历明堂入太阴中,如此这般……”
“不对不对……”
争了大半个时辰,简直寸步难行。
未几,条风清淑,如匹如练,漫拂过浓翠成幄的针叶林梢,远近山树,涛声惊壑。二人有感,举目回视,只见云深不知之处,一道柳色,流乱舞空,漆黑暗夜为之一耀。随即绿光照出的大片云岚层层如羽,随着风势,推波助澜地飞下眼前,状若天阶,引渡着一人,脚踏一片柳叶,乘风步梯而下。护身罡气隔开了雨幕,鹤氅不染,整个人如同披上一层光圈。容色清庄,甚至觉得难于亲近,习惯性深锁的眉间,朱痕尤深。
“啊、大师兄……”
两人缩颈闷头而立,只等挨骂。
自佛门丧乱,独道门崛立,而派系争鸣之中,柳云涧一支因积极奔走、回护民众渐趋成为正道砥柱。既然受万民仰慕,自然便要以身卫道,面对长夜不开,妖邪祸乱,理所应当要身先士卒、领袖群伦。以至于中原武林要与四奇观商谈借地气、救苍生,兼之放眼天下,只有三柳上过姑射山,身为一派之主的柳峰翠义不容辞被众人推了出来。
可今时不同往日,前途成败未知、吉凶难测,他本欲独行,还特意隐瞒了行期。
然则见此情景,也只能羽扇轻摇,绕过擅自跑来迷路的二人,双手结印,口中念道:“天帝有敕,司命先行。谨按黄帝风后遁甲式,专请玉女、六戊,画地敷局!”
音甫落,大地震动,从柳峰翠脚下向八方各自涌去一股波动,继而震宫转艮,艮宫转乾,乾宫转兑……依次演化。待到风平浪静,山未减其深,树未褪其幽,只是此前一度迷失了的方向感又再度恢复了清明。柳峰翠一步当先,往山中行去,“连最基本的‘真人闭六戊法’都解不开,罚你二人回去将《遁甲经》抄习百遍。”
“……师兄~~~~”
三人禹步而行,脚程尤速,不多时便已入山,结果齐齐愣住。
孤山绝嶂,万仞仰止,本应翩绵无尽的黑云硬生生为其斩破,好似天都缺了一大块。尽管是雨天,并不能见到日光,但在渐次转为淡色的云边,还是能辨出缥缈的光帘。略泛青色的湿云委于风雨,漫山如洗。自下而上看去,参差人烟,霭霭若梦,偶有欸乃一声,遐迩传闻。
净瓶飞柳惊叹:“原来坊间流传的‘日月光照之地’真的就是此处!”
孤生蔓亦附和道:“想不到重登此山,景致未改,却已是如此虚幻不真。可惜一般百姓不懂破阵之道,根本无从入内。不过,即便烟都大开方便之门,小小一座山头,又能庇护几人?”
柳峰翠想了想,还是说:“知柳、飞柳,你们就在此等候,我单独去见大宗师即可。”
净瓶飞柳自然不肯:“这怎么行?我们三人向来同进同退,何况此地龙潭虎穴,烟云障目,那个什么大宗师又不是善类,我听四能童子的口气,根本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妖怪。师兄你宅心仁厚,最容易被坑蒙拐骗,让你一个人去,岂不是羊入虎口在劫难逃、被卖了还在替人数钱……”
一番吵闹,柳峰翠头都痛了:“我心里有数,你不必担心。知柳,你看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