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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霹雳烟都]九重烟雪任平生 完结+番外 (安零)


  西宫吊影不想他如此敏锐而直接,一下子正中心事,这般软语相劝,反倒让他无从招架。长叹一口气,语中尽是寂寥:“若师尊还有心情说重话,倒还证明弟子尚有可教之处;只怕是失望至极,所以懒得再费唇舌吧。”
  宫无后听他话里一片酸涩,心里不知如何难过伤感。瓷碗中开始浮起袅袅白汽,轻柔可触,不一会儿又滚起了水泡,一股苦味呛得他皱起了眉。他把瓷碗又推给西宫吊影,刻意轻松地说:“西宫定是见吾日日被大宗师责骂,所以故意说这种话来开解。”
  西宫吊影扶着瓷碗,一股暖意从手心洋洋洒洒地涌遍周身。遂抬眸笑道:“师弟……谢谢你。我没想到你会对我说这些话。”
  宫无后只管垂首闲理衣裾:“是西宫公事繁忙,何来时间听吾废话。”
  这话正被进舱来的朱寒没头没尾地听见,心中暗道:公子,西宫大人每日保底往我们那儿跑三趟,都被你无视了吗?
  他还像在宫里时候一样,向西宫吊影细细报备了本日船上的起居饮食之事。西宫吊影一边服药一边听。
  宫无后听他二人事无巨细地往来应答,往好听了说叫周到,往难听了讲就是婆妈,实在无趣,便往窗外看去。“那座桥,昨夜不曾看得仔细,现在望去,长桥联拱,十五之夜,必有洞影衔月、众星争辉之景,可往一观。”
  朱寒听了,笑起来说:“那是西虹桥啊,公子不记得了么?还是你上次代行主事的时候下令造的。南岸百姓想要建这座桥很久了,但似乎工程繁琐一直被官员借口推脱,那天公子看他们写来那么长的奏表实在不耐烦了,朱笔一挥,这才建起来的。”
  宫无后全无印象,被朱寒说得好奇心大起。再要引颈回望,可河道流转,鳞次栉比的房屋林木阻去了视线,已经看不到了。


第25章 二十四、露华浓处柳烟翠
  对澹台无竹而言,台上弄月、竹傍听琴、空谷闻泉流、花前对美人,才不枉费他不计艰险、排除万难地在世上走一遭。然而如今他只能坐冷窗、看文书,忙得满头大汗,描翠竹的折扇在他斜后方一尺处左右款摆——无人摇扇,全凭内力。倒是有美人在前,中间却隔着书山千万重,时不时眼锋一扫、飘下轻描淡写的一句“竹宫,你这笔账算错了”——钱谷之事,最是繁琐,一处算错,往往得推倒重来,呜呼,真不如聋了。
  大战之后必有大乱,特别是这番时序颠倒,万民生计都成了问题。澹台无竹一面忙着让人清雪,一面筹谋平抑物价、恢复百业。作为前代主事,倒也难不住他,先是令烟楼出面,刻意高价收购米粮,一时间家有余粮之大户纷纷拥到山下,不出数日,粮价骤跌。后又纠集兰亭巷的一帮文人大力鼓吹雪霁赏景之乐,还列出了泼烟台观日、回恩草亭看霞、恨断天涯听涛等种种名目,曲水流觞,风雅闲集,引得烟都民众争相共赏,轰动全城。自然,观景闲聊、休憩歇脚的茶楼酒肆人满为患,彩袖捧钟、倚楼献笑的花国状元酬唱邀约不绝。至于烟都独有的香市,更是在各处士女拥簇之地借着名楼宝斋、大篷小摊节节铺张、恭喜发财,一时间澧兰沅芷,缭绕熏蒸,香传百里。如此这般治下,何来哀郢之痛、黍离之危,倒是比战前还要繁华,更无人喊冤抱怨、嗟叹不平。
  不过世无全才,竹宫自然是风流俊赏、旷世逸才,但于精算一项,实在是不通、不通。古陵逝烟见他对着把黄花梨碧玉算盘,非要一边念口诀一边才能拨得转:“……三下五除二……四下五去一……”委实无语,于是端起茶碗,身形一散,飘到殿外的主事位置上坐着了。
  一抬头,连美人都没了,澹台无竹一下子牢骚难抑:“小西宫太不像话,竟然丢下这么个烂摊子,自己一声不响就跑出去逍遥快活!可怜我这支飞墨淋漓的笔啊,大宗师,你就没有一点焚琴煮鹤的遗憾吗?”
  古陵逝烟轻轻拂掉书案上稀薄的一层浮灰:“这能怪谁,原本让你去探病,结果把人给探没了。”
  澹台无竹停了停笔,一脸的不忿:“我才刚说了一句,就被人丢了出来,宗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古陵逝烟微微举目望向远处:“说来,西宫似乎从小就不喜欢竹宫呐,究竟是哪里惹恼了他,连对痕千古的那套表面文章都懒得做?”
  “……一定是忌妒本宫潘安玉貌、屈宋文采,到哪儿都受到佳人欢迎吧。”说完这句,顿觉心情爽朗,飘然畅快。
  大宗师垂睫,默对茶汤。
  澹台无竹洋洋自得,话就开始变多:“说到底,还是宗师要做名师严父,吓得徒弟们都退避三舍。”
  这种话放眼烟都只有澹台无竹敢说,所以古陵逝烟不喜欢他。譬如金无箴,吾知你怀抱鸿鹄之志而来,便与你论功封授、风虎云龙;痕千古与澹台无竹则不同,自恃才情、善体上意,便忍不住得寸进尺,醉卧帝膝,博个一动天文的传奇,最好还是赶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且这种人,越是处江湖之远、越是思君思社稷,绝无变节之虞。想来想去,还是自己教出来的西宫吊影最知进退,敏于事而慎于言,永远给他老师留足情面——可惜太知进退了,退着退着,就退到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大宗师眼皮不抬,徐徐地吹了吹茶汤上的沫:“烟都今年灾祸频起,前有烽火关键殃及北境,后有冰封千里覆没全城,吾想来想去,竹宫秦楼楚馆之费,不如减半,正可补足烟楼下半年开销之数。”
  里面的人立刻老实了,埋头奋笔,作辛勤劳作状。
  大宗师悠悠啜了口茶,听冷窗功名里琤瑽的珠玉击奏之音,又道:“不过当此疲敝之际,竹宫走了霁无瑕这步棋绊住中原武林,也是你往日游走正道、探悉个中关窍之功。想来还是作罢。”
  澹台无竹难得认真地回道:“可惜推出霁无瑕也没用,中原各门各派渐渐齐心抗敌,道门尤其积极,魔佛败亡之期将近,只怕撑不到烟都恢复地气。烟都征讨冰楼却闹得天时动荡,势必为这些正道忌惮,恐怕收拾了魔佛,腾出手来就要对付烟都。”
  “竹宫所言不错。若果真如此,咱们手里还有杜舞雩这张牌,总有他们可忙的。”
  “宗师是说,利用杜舞雩招来逆海崇帆?可杜舞雩当日亲手封印了那个邪魔头子鸠神练,甚至为了躲避逆海崇帆的追寻,多年来躲在烟都的庇佑之下,如何还肯解封那个魔女?”
  古陵逝烟闭着眼慢慢等茶的回甘在口中泛起:“那个腐儒,总是要人逼他的。”
  三分□□,穆仙凤端着分毫没动的膳食来见疏楼龙宿:“公主还是不肯吃。她到底求主人什么事,主人就是不应允呢?公主绝食多日,又为国仇家恨伤心,主人何不退一步?”
  龙宿负扇转身,垂眸看了看那漆盘,喃喃道:“国仇家恨……吾便去看看她吧。”
  霜旒玥珂哭了多日似已泪干,但愁容难减,整个人憔悴如斯,完全看不到昔日天潢贵胄的神采,满头珠翠亦失了玉润珠光,黯哑无色。
  龙宿叹了口气,上前道:“公主,你这又是何必。”
  霜旒玥珂握着一管冰笛,靠在床头雕花柱子上轻声道:“只求龙首为冰楼取来元生造化球,霜旒玥珂再不敢烦扰儒门清静。”
  龙宿不觉已生薄怒,且压制着说道:“公主到底还是不能体察冰王一片苦心么?当日他不惜以命相搏,为的就是保全他在世上最后的亲人,你当真要辜负他?烟都最后亦不曾为难你我,也是息事宁人意思。你又何苦再把自己置于厝火积薪之上?”
  “龙首置身事外,好一句‘息事宁人’!”霜旒玥珂陡然站起,音色大变,“冰原破碎、家国两亡之恨如何忘记,却还无牵无挂地苟活于世?!”
  龙宿见她情词激切,也是无奈,转而又道:“吾知公主取来元生造化球的用意,是破除驭风岛外的烟都阵法,找出杜舞雩。但是此一时彼一时,古陵逝烟已经吞并冰元,有了克制风体之能,杜舞雩对他恐怕也不再构成威胁。何况,我听闻昔年古陵逝烟于杜舞雩有大恩,你看四境争斗至此,一剑风徽都没有介入的意思。你为何还要搬他出来,复又遭烟都记恨。”
  “龙首有所不知,杜舞雩能让大宗师忌惮的,绝不只是克制烟元的风岛功体,而是因为,四奇观中,风岛对应秋时,秋气肃杀,取奸恶以成严霜之诛。杜舞雩本就是四境刑官,所执掌灭徽死印一旦开启,阵中之人唯有一死以谢、不容相却。”
  龙宿听了沉吟片刻,心知霜旒玥珂以身要挟,难于说动,之前倒是听起玄冥氏说起杜舞雩为人,倒是仁义信智礼、温良恭俭让之辈,不若找了他出来劝阻这个任性公主,说不定比他这个外人管用。再一看霜旒玥珂目光殷殷切切,想起诸般前尘往事,真是应了那句儒门至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却说西宫吊影他们舳舻相连,西行水上,烟都已远,前路未定。
  朱寒纳闷不已,说是出游,但西宫整日只管召集闇亭一脉的人问东问西,与在宫里时候无异;自家公子也不发表游赏的意见,或船头看山,或灯前赏月,特别是晴空白日之下,于船头长身玉立,必引来两岸百姓争睹,人声嘈杂,喧阗如市,惹得西宫亦叹:“见此情景,当知‘看杀卫玠’、‘掷果盈车’之语,古人诚不我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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