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琴的折扇忽夹其一弦向后挑出三寸,又反手任其弹回。“啪”地一声响后,弦断,琴前的一方蜡台却被此劲道激出火星。
烛火渐明,墙上的影子也随之清晰,而影子之下、壁面之上,巧来绘有一尊佛,此佛颇为诡异,赤身裸体,却将袈裟抱在怀中。赤羽的影子恰覆其头,只听他倦声道:
“是啊,烧杀抢掠。从今天起,这琴确实弹不出什么快意了。”
“先生此意是打算烧何地杀何人抢何与掠何物呢?”史艳文迅速反应,面色不动,言语却毫不相让。
西剑流本是东瀛派来观摩学习的使团,最开始逾矩的行径已经激怒了中原武林,可是随着赤羽的叛逃,加之其行踪无定实力无底,正如燕驼龙方才所言,众人已将此事搁置。然而非鱼亭一战时赤羽在恨山厌水阁的压制下再度与西剑流联手,杀害了不少中原精锐,可见其并未有所背叛。
从前夺路而逃的人如今主动寻来,这就是挑衅了。
“你们中原人讲,王夺之人,霸夺之与,强夺之地;夺之人者臣诸侯,夺之与者友诸侯,夺之地者敌诸侯,”赤羽道,“这次我不烧不杀,不行霸道,更不为强盗。”
“那么军师是要夺人以行王道了么?”
“这个夺,或许可以换作请,”赤羽道,“但看史君子买不买这个面子了。”
“我走不得。方才既已言有诺在先,请字恐怕不妥。艳文一开始对中原之事并未插手,却也有听闻军师是个果决之人,周旋放在当下还是免了吧。”
“……看来与人相处,真是难免相互渐染。”他不经意叹了句,明白在场的人不会理会一句听不懂的话,也就容自己多沉吟了些时候,当初北竞王府外初会任飘渺,自己当真分毫不让,如今竟也添了迂回玩起文字游戏。他对这个已知的认知多少有些无奈。
“直言也好曲言也罢,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估摸着时间,赤羽忽抬手用折扇点向舱外,“各位不妨出去看看。”
有人掀帘走出,见后面一小舟行得急,越来越近了。
“这一叶扁舟上,载的是你掩杀我们的千军万马?”
“不是千军万马,不过两个人,而且也不是来杀人的,”赤羽道,“他们是来救人的。”
那船小巧轻便,不消片刻已与群侠这搜齐头并进,船头上一个蓝衣男子抬眼看着身旁的大船皱了皱眉,却并不理会,手上像是旱鸭子被推进水中一般继续扑着桨。舱中人叫他慢些,他就粗声粗气地反驳。
“怎么慢下来啊,多一刻,茹琳的噬心破毒林不知会多害死多人!怪只怪我这么晚才听到这个消息……”
“小杏花,划船如运针,讲求稳,稳中方有准、欲速则不达,”舱中的声音冰似的薄凉,轻得近乎耳语却可叫人听得清楚,“你师父说的。”[188][189]
“都说去掉‘小’字了,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那白杏花蓝杏花小小杏花大杏花,选。”[190][191]
“舌头有毒就别讲拗口话,万一不小心咬到还没失血过多就先毒发身亡了怎么办啊。”
“那就小小杏花。”
“不行不可不准不允许,”摇桨人不忿地哼了声,继而又叹了口气,“其实换个角度来想,能偶然遇到那名东瀛人获得消息也算幸运。”
“偶然?”
摇桨的人没有理会这反问,喃喃自语:“只是那个东瀛人不会说话,满嘴什么卡卡扣扣的理解起来还得用写的,我当时卖给他的药是针对喉咙的,现在想想也可能有心理上的问题,如此一来就未治根本了……”
扁舟上的声音渐渐被桨划得远了。
“冥医,万济医会的成员,与茹琳师出同门,应付这一片毒林自当比诸位趁手。现在此事既有更合适的人选去做,史君子恐怕也不希望群侠被毒林波及而枉送性命,倒不如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身后的赤羽以一言将众人的视线拉回,“比如,来西剑流做客。”
“西剑流觉得以我为质,能换来什么好处?中原的版图,还是群侠的忌惮?”说着他前一步,琴前的一炷香被他手中的劲道一捏一按间竟震碎了香炉,纤弱的软香笔直扎进木桌之中。
赤羽并不答史艳文的话,只提醒:
“西剑流既能立即遣冥医来救,当然也能立即派人来阻止。”话音刚落,众人只觉眼前陡然一明,再观西岸之上,火把生生举出一片火烧似的黎明,岸边安安静静汲水的鹿瞬间被吓得仓皇奔窜,却发现身后铁马立如铁壁毫无退路,一时引颈呜咽哀鸣。
“你这贼倭奴子真真放肆,我们还可以用你做人质威胁外面的人呢,你想过吗!”
群侠之中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一个箭步行来,擒龙爪上手直锁其喉,赤羽缘桌一绕,瞬间站在了此人背后,折扇向前一削,“当”地一声,那人的发冠旋即被斩落在地。
既能削其头上冠,自能轻取项上头。
可惜有人不懂这个道理。
暗器已然将打在他的背心,赤羽却未避,背手以扇相夹,继而转身再将其弹射而出,直将身后发难者的脖颈钉在了墙壁上的佛头上,躯体如泥般陨落。
“常言事不过三,我事不过二,”赤羽走上前擦着墙上的血迹,不知怎地,莫名脱口一句,“这么一幅好画,被我毁了。”
无人打扰他的动作,他也就沉默地拭着墙面,毕竟无事无补,终于又自笑叹而放弃,掀帘而出,邀道:“史君子,请吧。”
剩下墙上裸裎的僧仍旧捧着衣,脸上添了抹不掉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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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太虚神鳞注:这声音这特质……难道是@默苍离?
[189]琅函天注:这口吻这感觉……很可能是@黓龙君。
[190]公子开钱注:哇嘞我的@策天凤不可能这么可爱!
[191]单小楼注:这毒性这灵活正是@神弈子的王骨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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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甲子仲春记事[之五]
苍穹之上、山河之下,唯吾北龙、竞日孤鸣。
“苍狼王子,该用晚膳了。”
山顶不知名的一隅陋院外陈着二三精兵,院内只有一井一屋。
屋中过早地熄了烛火,他站在屋外屡次扣门无人应,想必屋主人已经睡下了。几名护卫本来由姚明月统领,负责看护王子在战场后方远远观战。谁知未过半日王子也没看出个门道来,就下去休息了。
毕竟还是个孩子,还是北竞王一手调教出来的懦性子,成得了什么事呢——他心里这么想着——也多亏是个孩子而已。
覆面之人思及此嚼了嚼口中的药草轻笑了声,摘下面具,闪身钻进了房间。
屋中冷蓝塞进暖橙,犄角的榻上果然缩着团熟睡的紫色,他两只手都埋进枕匣边的书里,约莫是看书时困意难捱,蜷着腿连被子也没来得及盖就这样睡熟了。
再瞥那床头的蜡台,不是吹灭的,是蜡油空了自然熄灭的。
来者也就将手中食盒撂下,刚好用带来的书灯给空了的蜡台兑上蜡油。蜂蜡粘稠,汨汨涌动之间散出一股倦人的甜味。
孩子在梦乡里不经意嗅了嗅,这下被这股子甜味一熏,立刻连呼吸都轻了,恐怕已经昏了过去。他如此盘算着就放下了书灯,单手一卷被子,另一只扣在小孩的肩上作势便要提起。
这时却见床头刚兑好蜡的烛火无风晃动,摇曳了两下,灭了。沉睡的孩子砸吧了下嘴,痛苦地皱着眉头,几番挣扎下眼睛陡然裂开一道缝隙。
“……你来做什么?”
正是孩子迷蒙挣扎的工夫给出足够的反应时间,他将自己的手转移到榻底的被子上,向上盖去。
“苍狼王子,是我。我来送晚上的菜肴,却发现您已睡了。”
“嗯,我不饿,先放下。休息一会儿我再同你们观战,”小孩将刚盖好的被子一骑,缓慢的呼吸过后眼皮已经再次沉下,“你先下去休息吧……”
“是。有王在,王子切莫过度操劳战事。”他应了声,打算待其完全昏厥再打算,也就按照吩咐佯作出门状。盘算间一回身,他的肩膀猛然一震。
只见油纸窗上映出一颗头,紧接着又是整个身子,皮影小人地一步步挪过来。
思及院中有口井,此人可能由井而出。他忙将惧意一收,提步打算匿于门后伺机动作。
这时,他的脖子一凉。
一柄柳叶小刀泛着寒意停在他的喉前,后脑勺一个温热的气息凑来,逼得他头皮发麻,脸上的肌肉发胀,手上书灯险险脱手,却又被身后一只稚嫩的手握住提了上来。
“听着,我可以跟你走,”孩子站在身后的床上,瞥了眼窗外的影子,眉头微蹙,遂将那盏书灯凑到对方的肩头、自己的唇边,轻轻一吹,“但你若想留下性命,需答应我一个条件。”
屋子瞬间重归黑暗。
“你根——”还不等他将话说完,门轴幽咽一声,屋外的“皮影”已经踱进屋内,他的步法奇快,没人看清他怎样反手关门,一双大手已经碾着鼻梁盖了下来。“皮影”的拇指和中指按在他的下颌骨两侧猛地向下一拉,瞬间嘴巴已闭合不得,下巴像不是自己那般垂了下去。惊呼的后话被拖拽成极微弱的呕声,额上涔涔冷汗立时滴落在“皮影”本就有些潮湿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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