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仔我这次……不能陪你并肩,我要与一人一战。”
“如果我战胜,我会去找你。如果我战死——”
话音未落,毫无预兆的、只闻屋中“嗵”的一声闷响,夹杂着骨头错位的脆音轰鸣在温皇的耳畔。
下一刻,他的兄弟至交在他的面前折骨一跪,扬着头,颈上突起的脉偾张着压抑的血。
——连同他所跪的地面,皆是触目的一片鲜红。
“我要一个机会。”
温皇忽而面色极阴鸷。
只听千雪继续道:
“我要竞日孤鸣活着,我要你给他一个犯错的机会!”
温皇冷声问:“看来我,不容拒绝了?”
千雪闭眼道:“你可以。”
温皇单手拎起千雪的衣衽将其掷在榻上,按着他的膝盖将小腿向上一推,只闻接连“咔嚓”两声,错位的筋骨复而对接归位。
千雪咬牙半天,疼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温仔我……今天真是做了开天的创举啊,”他苦笑道,“既恳求你,也威胁你。”
“你未曾求于我,也未曾威胁我,”温皇握着手中的药丹,“这是交易,只是不太公平罢了。我若放过竞日,致使他有朝一日反而有命杀你——你这是要我做间接凶手呀。”
“别咒我!我不比你,天天走在刀口浪尖罔顾性命,我还是很热爱生活的,又比你年少,绝对要死在你的后面,”见温皇稍有松口之势,千雪便道,“若嫌交易不平等,我可以额外补给你礼物嘛。”
“哈,在何处?”
“尚在无何有之乡。”
“好,我等着,”温皇道,“回去做你能为之事吧,千雪。”
“那你呢?”
“我也要走了。”
“你觉得我不知道你现在的身体状况?”
“唉,我并非那般勤恳拼命之人,并未说要去汲汲赴死,”温皇道,“只不过想要换一个更加赏心悦目的地方去休养——兴许痊愈的速度要好过在神蛊峰上孤苦一人,不是吗?”
“你去找他?要多久后开战?”
温皇仅从两问中择一而答:
“一个月,更精确些,二十三日。”
“下月月末?”千雪道,“好,在中苗、巫教纷纷屯兵扎寨后,战斗的主角却姗姗来迟,是你的风格。”
千雪欲起身,足一沾地险些坐下去,几番适应终于恢复了步伐,不回头地出了门,却终于还是边走边开口道:
“不能给温妹子做饭备热水真是可惜,下个月啊,”屋外仍落着绵绵春雨,千雪披上蓑笠上马,“下个月后一定补上,连同好饭好菜、好酒好友!”
身闲心累曰寂寞。
赤羽暂住在巫教十里外的客栈,突然觉得有点理解温皇曾经的心思。
人与器物也相似,有心之人一旦闲散,便是要在原地盖上厚厚一沓旷古的尘的。
这天已入了夜,他人坐在椅上、身伏在几上寥寥写了几笔便将柔软的墨笔搁下,搭在一旁春芽色的笔觇上。
遥想今日所为,除却清晨乔装到地下驿馆接了趟信、中午按时吃了些饭、夜来写了几笔吩咐以待明日寄回西剑流——之外竟未做任何可称道出的事来,况中午罕见地养了神,不想这下居然又乏了。[172]
如此生活让他挺不自在。
这一回并非因为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空旷生活,而恰恰因为不久前刚刚经历。
既然乏了——他冥思了一下,倦倦地用手弹了弹水丞圆滚滚的肚皮——那就睡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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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御兵韬注:驿馆本为官府传信特设,而民间书信往来极为不便,富贵者遣人专送,百姓则多是托人捎去,效率不高。这地下的驿馆应为武林传信而设,想来铁兵卫传信往来或可效仿,必对情报往来大有助益。
屋外嘈嘈杂杂,一阵喧闹后恢复了宁静。赤羽也躺了下来。
睡前总有些事让心思紊乱的人手忙。
要小解、要吹烛、要阖门。要慎思明日必行之事,以便在心头拟好清醒的时间。倘若是儒生,恐怕还要加上三省吾身——不知若是像今日的自己这般无所事事,会不会愧得睡不着。
可惜他以上样样皆做了,躺下后竟冷得几欲蜷缩。再看几上镇纸掩好的信竟和自己处境相类,被春风吹得哗啦啦地叫着冷。
原来忘了关窗。
待心中一阵挣扎,赤羽终还是掀了被,揉了揉倦眼打算起身。
却听那几案上的信忽然又安静下来了。
整间屋子都陷入寂静里。
——那窗上坐着一条龙,挡住了往来的风。
一条蓝白相间的,年少的小龙。
小龙背对而坐。他的肩胛耸起,头微微垂下,露出与黑发相掩映的后颈。他的手里抱着一张琴,指尖若有似无地在弦上悬而不动。
赤羽怔怔地立在原地,欲问自己是否在梦中,可又怕惊扰了眼前似真非真的幻象,不忍出声。
突然,窗上的龙拨了一弦,极重,像是久未相见的一句问候,响在了窗外的夜里,荡在缠绵的雨中。
自外刮起的一阵快然小风将那人蓝色的披风扬起,轻薄的衣角几乎要触在赤羽的脸颊,却偏偏来而未至。那人只一弦之后又熄了琴声,将一只手放在琴木上悠悠地用指尖叩出了不甚规矩的节奏,他指上的力道很柔,不知是抚在了琴额上,还是点在了情人的额上。
这细密温和的鼓点兀自响了许久,弦音似也心有不甘,汲汲掺了一手——它起初还在悄悄附和叩击声,而后仿佛得了理似的,越弹越有底气。
“雨飘渺,倦红尘,还君明珠,秋水浮萍。”
低低的吟唱声忽让赤羽骤然看清,眼前终归清明——原来飘渺红尘之中的羁旅倦客,是人而非龙。
蓝衣人手中本来喑哑的琴声越发朗润,鼓点随之败阵悄然退了场。正当此时,雨这个毫不相干的外人却路见不平,欲为鼓声打抱不平——雨珠作乱泼洒、愈发紧凑,落满窗外人的琴上、弦上、衣上。曲复缓,及近终时,弹琴人的手被弦上使坏的水滴绊倒,末尾的最后一音猝不及防地跑了调子,顽皮地落进了赤羽的耳中。
“唉呀。”蓝衣人似有些埋怨那捣乱的雨,一曲终了,又抬起头看着深深的夜幕。
赤羽像是受到牵引一般,不受控制地跑到了窗前,伸手反倒带了些迟疑,试探似地触在那人裸露的颈上。发觉手下温热的触感真实无比,他忙顺着那人的脊梁轻轻滑了下去,又中途折返回到了颈下三寸处来回摩挲起来。
“谢谢你,让它至今还是笔直的。”
抚琴的人任赤羽摸着自己的脊梁,轻声道。
“我……”赤羽感受着对方那处尚未痊愈、有些微微耸起的骨,忽想,自己曾大胆地吻过他,现在不知缘何,竟被一句简单直白的夸赞褒得耳根发烫,不好意思起来。
也只得顾左右言他地问道:
“雨飘渺倦红尘,那你……何必复来红尘中?”
蓝衣人闻言忽然抱琴转身,面对过来。看见眼前的人穿着单薄的衣衫望着自己,遂笑道:
“我倦红尘,可红尘偏偏恋我。”
“尚有所执,此乃伪飘渺。”
“我要如何真飘渺?不复来见你么?”蓝衣人摇头道,“唉,可惜我一介锋镝余生,倦极思息,碰巧寻到你这位良药,怎能不采来自医呢?”
言罢,果见赤羽原本薄红的脸色被这接连的骄矜与挑衅直接给泼回冷霜:
“或许你说得对,红尘恋你太深——看来阎王对温皇也不甚待见,又给你踢回了人间。”赤羽言罢才后知后觉地、长长舒了口气,“说罢,你缘何诈死,如何找到我,找我又所为何事?”
“赤羽大人……真是分毫没变,”温皇既无奈又怀念地笑了一下,“我们还没到久未相见的程度,何必将话说得如此生分又难听了?”
赤羽不答,温皇看着对方那不容拒绝的眼神又是一叹,妥协道:“好,回答你的问题。其一,我并未诈死,我是真的被阎王踢回来了一次。”
“是蛊?”
“嗯,替命蛊。”
“这蛊……你身上是不是还有八条?”
“我是不是猫妖,赤羽大人现在捅上来八刀,一试便知。”
赤羽略一沉吟,温皇接着道:“第二个问题非常简单,此处既是在巫教附近,此时又快到了最后一战的时候,温皇怎可能错过附近的情报呢。倒是赤羽大人特意用还珠楼名下的地下驿馆与西剑流往来信件,倒也算信得过我。至于第三个问题嘛……看来也只有向你讨要欠款,才像是个冠冕堂皇的目的了。”
“我欠你钱?”
“一千零九十五两黄金,军师大人忘记了吗?万济医会月洞门前初见之时,你就烧毁了我苦心培养一年的蛊虫啊。”
“呵,如今想来,那非是初见,”赤羽道,“非鱼亭一役时,我曾听你自言精通音律,看来果然所言非虚。方才阁下最末尾的一音,不拘于律法、不缚于常俗,诙谐可人,实乃点睛一拨——未曾想温皇如此风雅人物,竟还执着于粪土黄金吗?”
“赤羽大人太高看我了,就算我看破名利财权,”温皇仍坐在窗上,垂下身子近乎贴面凑在了赤羽跟前,轻声道,“却还未参透红尘色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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