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雪只觉莼汤凉透,不禁端起再次加热。而望着那杯口沸腾出的点滴,他也不禁心中一阵迷惑。
早已明白?
或者一直规避问题、拖延明白的时间?
还是——仍不明白呢?
似乎碰上赞缪、褒奖,此类于己有利的一面,这颗心细大不捐永远都盛得下——但这时又为何却狭隘到连一句话都惹得心中沸腾不已?[97][98][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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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琅函天注:若这世上还有一个比水缸更大、比茶杯更小的容器,大概就是人心。
[98]神弈子注:好感悟,虽然之于你只有后半句。
[99]神雁子注:好感悟,虽然之于我只有后半句。
却听赤羽的折扇敲击在掌心发出一声脆响,厢门不一会儿便被推开,从外面缓缓走进两个伶俐的姑娘各自端着一盘佳肴。
“交谈许久,你也许饿了。”
千雪低头一看,桌上两道菜,一双筷子。
左手一盘盛了有着五个短粗指头的庞然大物,上面勾兑着棕红黏腻的芡汁,是一份熊掌。
右手一盘剁了花刀,埋了酥香的花椒与花生碎,金黄酥脆,可辨出是一条鱼。
“——只是不知千雪王爷要吃哪一道菜?”
千雪苦笑了一下:“你和他真的很像。”
“嗯?”赤羽始料未及。
千雪摇了摇头,抬手拿起了筷子。
通常来说,人在活着的时候,最先要置办的就是家业,宅子自然也是越多越亮堂越好。
但——那是对待自己。
就算是功成名就家财万贯,割下肉来给别人置办居所,那也是件很难的事。
可落梅山庄却有这种豪气。在神蛊温皇还未赶来之前,他就已经替对方置办好了安家之所,美中不足的是,这居所不够亮堂,也不够宽敞。
——那是一口杏黄色的棺材。
上面精致雕刻着象征长寿的松鹤,一树一鸟静静地伫立在天允山上。
“原来,是为我准备的啊。”温皇在山下一众群侠的仰视中,摇着羽扇姗姗来迟,抬手抚摸着平台上的棺木,“木质上乘、山水纹路、清香怡人,想必是金丝楠木,真是破费了。”
对面的白衣人忽而一声冷笑:“等它有了主人居住其中,才不枉费我这一番心意。”
温皇默然不应,对面试探道:
“这毒术之争向来是以毒掌相搏或以暗器伺机而发,不知温先生可准备好了?”
温皇叹了口气:“梅,岁寒君子也。孟公子想必也是不负其名,怎能斯文尽失地与我肉搏?”顿了顿,“无论以掌相搏还是以暗器相争都有失公允,在斗毒的同时未免混杂了其他。而我们如双兽拼斗,叫观者押了输赢,也有失风雅了。”
孟缟衣倒也记得在三清道长的帐中,这个神蛊温皇使出的那记“七步杀”的掌功凌厉万分,险些送命,方才他出那一言也是投石问路,为的便是避免武力上的拼斗。谁知自己准备的一番说辞竟被对方尽数说出,心中疑惑之中只觉不能输了气势,便色厉内荏地哼了一声,道:
“那——你打算怎样比斗?”
“不如用最纯粹的方式,你用我来试毒,我用你来试蛊,活下来的人走下山,把死者装进这口棺材妥善安葬,岂不简单至极?”
孟缟衣倒也被他这一言激出些许年少豪情,他虽多少有些忌惮这人的掌功,但对于自己的毒术却是十分自负的,此刻他已激动得眼睛有些发红,接连说了三个好。
言已至此,双方都未犹豫,直接服下了对方的蛊、毒。
二人几乎于同时端坐于地,舌抵上颚、气沉丹田,走任督、过泥丸,各自运行了一个小周天之后,孟缟衣心中暗自一讶——方才那蛊虫过喉时确实有些令人苦恼,甚至留下一道苦涩味道,自己本已做好了准备,待到体内真气运行一个周天之后,根据五脏六腑与穴位感应,自然便知这蛊伤了自己何处,才好速配解药对症而下。
可是……自己不仅皮肉无损,五脏未伤,六腑不痛,精神反而较方才饱满振奋了不少。
这过分反常的安逸反倒让人心中发慌,促使他忍不住站起身来。
孟缟衣毫不意外地看到温皇确实中招了,此刻那蓝衣人双眉紧绞,正倚靠在棺木旁,面色灰败,口中已有点滴血液渗出,顺着唇角滴落在尘上。似乎是感应到对方的目光,温皇缓缓展了眉,睁开了眼睛。
本当极为狼狈,而这人看上去不仅从容若定,甚至还有几分笑意:
“这毒不是‘不思量’。”
孟缟衣承认:“落梅山庄虽以‘不思量’之毒扬名,使江湖豪侠闻之丧胆。但真正的至毒,却不是它。”
温皇叹道:“幸好不是。”
“你…什么意思?”
“因为那个毒,我在上月已经解开了。”
言罢,温皇的声音突然一滞,胸腔中袭上一阵难捱的撕扯,浑身的汗毛像是被同时拔起,身上忽冷复热,真气缓缓从肾俞穴倾泻而出,温皇当机立断,两针瞬间补于其上,冷汗瞬间便发在了额上、鼻侧,舌根也已略有些僵硬。
“……不差。”温皇稳下气息叹道,“无论是最初在五脏制造的混乱心慌,还是方才的胸腔剧痛,原都是声东击西之策,为的便是最后这顺着肾俞直取脉门的一击必杀——毒、确实够毒。毒到让我突然有点想感谢你,送我一剂此等上品。”
“孟家花费十年心血而成的‘自难忘’,当然不能叫温先生失望。”
“哈,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东坡吊唁亡妻之情,原来是这种痛苦么?”谁知温皇深吸了一口气,摇晃地站起身,堪堪坐在棺木之上。
孟缟衣心中又是一惊,这人只用这区区两针阻毒,却不解毒——是自有办法?还是明白无法可解而放弃生机?
要知道这“自难忘”纵是孟家也无解药。他遂稳定下心神,道:
“放心,你入了棺,十年后我也会来吊唁你。”
“死后仍有人挂念,当真是温某的荣幸。只是——”温皇笑道,“难道你觉得我给你吃的,是一颗糖吗?”
孟缟衣一惊:“……你在玩什么把戏?”
“怎么能说是把戏,”温皇遗憾道,“你就不好奇我为何不为自己解毒?”
“因为你中的‘自难忘’之毒,唯一的解法——”
——“只有死亡。”
——“在你腹中。”
二人同时发言,孟缟衣闻言先是鄙夷,可笑容还未展露,面上却已经僵硬——他已经感受到了两股热流顺着腰窝命门奔涌向两侧,而这股暖意慢慢竟延伸到胸腔、五脏、心腹!
孟缟衣面色蓦地如同白梅一样惨淡:
“你、你怎么制出‘自难忘’的解药?”
“本来不知。”温皇道,“你既知‘不思量’无法取我性命,自然不会再用。而不思量的毒性已能蔓延至五脏六腑,再深一步,也唯有攻陷命门了——这,似乎不太难猜。”
白衣人的指甲已经镶如手掌,却仍强自镇定,从喉咙中牵扯出两声笑:
“所以你打算向天下人说,在对决之前你不仅明白我将下何毒,甚至已提前制出这天下至毒的解药,所以你便技高一筹,当居这天下第一了?”孟缟衣越说越激动,面上已经透薄红,“你要明白——这是斗毒、不是斗医。现在你已将唯一的解药给我——”顿了顿,“死人就算成为了第一,只怕也无命消受了。”
“唉呀。”温皇突然笑得很开心,“你大概是这世界上把我看得最善良的人了,让我……突然有点后悔。”
“你!”
蓦地、孟缟衣只觉得气血上涌,浑身无力,身上的气如山洪一般由任督倾泻,他急得已用手按在腹上,却已于事无补——人已经面色枯槁地倒在了棺木旁抽搐。
温皇将人托起,单肘推开了棺木,十分轻柔地将人捧入棺中,而那白衣人已说不出话来,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温皇,温皇也看着他,冲他摇了摇头:
“——有点后悔,竟让毒性发作在药性之后。”
言罢,棺木已阖。
十年生死两茫茫。温皇抚摸棺木的手不知缘何忽然一顿,望着山下远远近近、或大或小的人群。
有的人如坠云里雾里,看得不明不白,已经转身离去;有的人左右顾盼,请求解答;有的人自居个中行家,冷着张脸讲了此役过程,赢得旁人歆羡目光。
唯独一个赤色的背影,此刻已经走了很远。
“神蛊温皇!”
当然还有人、十余人,此刻正站在他的身后,提刀带剑、怒不可遏。
——器宇不凡。
十九 甲子正月记事[之二]
孤掌独对十剑、一笑,七弦同扣七窍、夺魂!
如果一个人大声地叫着你的名字,那么此刻他的心里大抵在想两件事——
想死你,或者想你死。
神蛊温皇思忖片刻——前者大概是没有的,至于后者嘛,却从来不曾匮乏。被面前十余双阴晴难测的眼睛齐齐盯着、被山下数不清的目光仰着,神蛊温皇将腰后银针取下时,还分神想了想,千夫所指倒也是难得的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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