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羽道:“未曾听闻。”
他本想问,士林已有科举考试,又为何另设一场文斗?却又思及这世上恐总有不仕狂生或怀才不遇之人,这比试确也有几分合理,便不再多言,侧目瞥向温皇。
“耶,若要显得高明一些,便要摆出不羡慕、不诚服,万事皆知的模样,”温皇的废话被赤羽用眼神生生阻住,迫他连忙步入正题,哈了一声,道,“还请锻兄说明。”
锻神锋上前一步向缎庄踱去,道:“这与风云碑相类,却也有不同之处。文魁之斗不必以帖相邀,仅设琴棋书画、诗文篆辩八项。入赛并无门槛,自诩才华者皆可驾车而往。最后至杏坛之中,少待数日,焚香净身,以待角逐——而赤羽先生的行头着实不像个士人,进了杏坛,恐怕横生事端,不如,提早换去。”
赤羽按扇沉吟:“你的赌约,就在这场文魁争夺之中?”
锻神锋道:“不错。万道归一,武至极致者,文修也必然不差。你们二人若有其中一个摘得这八项中的魁首,便为我败。”[47][48]
此言非虚。
众人皆知世上锻术有两大家,锋海锻家与废字流。
前者重先天——“若非为铁怎炼成钢”,后者重磨练——“玉不琢也难成器”。
这二者的观念本就无对错高下之别,两家的铸术亦是互不相让,故而这各代掌门之间明争暗斗,始终也没个输赢。
而这锋海主人也确是良才,文武兼修,笑可谈风月,肃可评圣愚,也算是一狂生。
赤羽折扇敲在手中,掂量道:
“我们两人,而你是一人,你似乎很吃亏。”
“以一敌二,正是我之兴趣。”锻神锋傲然道,“你们不肯?”
“既已应下赌约,我也并无拒绝之意。”赤羽挺身道,“我择——辩。”
锻神锋眯眼道:“我择画。”
此刻却看那神蛊温皇早已走进缎庄多时,正在各色锦缎中徘徊不定。终于他长眸一亮,羽扇遥指着一件赤红底子、牡丹暗纹、饰以金线的辣俗袄裙,看着门外的赤羽,道:
“我觉得这个好。[49][50][51][52]
赤羽咬牙思忖片刻,突然念及不久前同聚万济医会之时,自己曾有幸得见温皇墨宝。赤羽心中一喜,嘴角不由地微微一弯又即刻收敛。
却听他对锻神锋道:
“他选择——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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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神弈子注:在锋海锻家之“才”,废字流之“炼”以外,或许还有一层,暂名其为神韵之“韵”。此层既非先天自有,又非后天可成,或为机缘偶得。
[48]百代风骚注:依我之见,神弈子所言之物并非“韵”,“运”字更为宜。
[49]烧酒命注:那一年,我十六岁,便已经明白了——在爱慕者的面前,不能只提这衣服好看,直接掏银子较实在,没有银子就先忍住别呛声。
[50]雪夜韶光注:同上,太没气魄。这一点我会记到日记本中时时自警。
[51]始恋小玉注:据说上面两位前辈,一位桃花运势极盛,另一位最具吸引姑娘的魅力。既然前辈都以此为戒,我也得将此点及时补充在《恋爱三十问》中才好。受教了!
[52]锈剑注:此等破书!竟无端流传黑水城之中,毁人不浅。我已命大匠师颁出禁阅令,空长了年岁而心智未及弱冠者此后不得阅读。另,锋海主人年少之时,果不出我所料,为人利用而不自知,本领未现,架势倒不小!
***
儒林翰墨,道骨琴书。
这堪与风云碑对垒的文魁逐鹿,阵势自然也不小。
还未入杏坛,山径两侧寒涧经流,腊梅初吐,留鸟悔叹,引得无数酸儒驻足感怀,悲岁末之荒凉。更有甚者,仰面涕泣——
温皇忍不住看了看一旁的赤羽,果然那人的表情嗤之以鼻。
赤羽见状道:“这般惺惺作态的盛会,确实不来也罢。”
温皇却道:“景入心则为情啊,赤羽大人难道是无情人吗?”
“那不如你给我挤出两滴有情的眼泪来看看。”赤羽虽是一声冷哼,却也认真反驳道,“有计布计,有力出力,何必伤感?伤时而哭,于事无补……也于己无益。”
——待到温皇再次想起来赤羽这番话的时候,已是三人在这山中静住的第二日了。
已入黄昏。温皇本无意鬼祟,推门却见赤羽正抱着一卷不算薄的《庄子》,腰板贴着木椅端坐得笔直。乍一看似直视着来人,可细细看去,眼睛分明蜷进了眼皮,盖上层睫毛——是闭上的。
可怕,玩稻草人么这是。
温皇见状,轻轻敲了敲身后的门,却见这屋中人一点反应也没有。
近日,赤羽突然就嗜睡起来了。
温皇突然就想起这人一贯雷厉风行的模样来了,不知道他此等姿态,若是被他本人窥镜亲见,又该做出什么表情?
思及此,温皇一笑,反手将门关上,把寒意关在了门外。
打算……做一回不速之客。
他不由自主地往那抱卷而眠的人走去。
这一凑近了才发现,那张脸上分明满都是薄汗。温皇想也未想,便提起袖子缓缓将那人脸上的汗拭去,那双眼睛虽未睁开,嘴角却微微抽动了一下。
紧绷着的、无比干燥的唇。
温皇心中想到一个很伤风雅的比喻——久旱的辣椒田。
可他现在颇有心思想给这辣椒田来一场甘霖。
于是他净了手,用指尖蘸起了杯中茶水。顷刻的犹豫后,便已将手指抵在了那干涸的唇上,往复轻轻地摩挲着。
直到那发皱的棱角全部消失,变得润泽鲜红。
嗯……变成了丰收的辣椒田。
事实证明,坏事一旦有了个开始,就只会变本加厉,绝难讲什么回头是岸。
他这只罪手虽未蹬鼻子上脸,却从唇角往下滑去。
一会儿在喉结处捏捏,指头比划比划抹杀的手势。一会儿又轻轻扣了扣突出如桥的锁骨,以双指为腿在两座桥上闲庭信步。
心上仿佛缠了屡屡蛛丝。
良久,他才仿佛为自己的举动一怔,突然抽手,终于想起来此行的主题。
那只手复又探到了沉睡之人的袖口。
就在他刚刚摸到一个盒子形状的物事时,袖口一紧,手腕立刻被锁死。
“你在做什么?”
赤羽的嗓子有点哑,正似恰好醒来,可那双眼睛却仍未睁开。
命门握于人手,温皇必当如实以告:“来确认金刚不死丹是否还在你的身上。”
赤羽嗤笑一声,道:“你觉得我会将药丹转移给锻神锋?”
温皇颔首称是,却带薄薄怒意问道:“你既已醒了,又为何仍闭着眼?”
“因为我懒得看你假掰的模样——”赤羽道,“你总在强调我需信任你,可你,真正信任过我吗?”
温皇沉默了。
过后许久,突然叹息道:
“遇见你之后,我常常觉得自己是个不怎么样的人。”
赤羽一怔,却为这一句睁开了眼睛,又缓缓阖上:“既然意识到问题你也不会回头,这种话还是不必说了。”
“赤羽,我若回头,只有——”温皇头一次皱眉好像想说些什么,却又陡觉这话说尽了,便是乞求。
念及此他突然木然了一张脸,像闭口的蚌一般不再多言。
赤羽突然松了手,任由他转身走了出去。
直至人走茶凉,那双睡眼终于睁开,润泽的唇裹着紧咬的牙。
他使劲将自己的目光压向惠子与庄子的巧辩之中,一个时辰过去却恍然惊觉书页未翻,只看了结尾一行。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却道我非你,又怎解你心中黄连?
赤羽揣着古怪情绪,在翻书时用手背似不经意地蹭了蹭唇边。
又干涸了。
精彩的胜利通常有两种。
一曰奇胜,二曰侥胜。前者必然,后者惘然。
赤羽自认既肯提前做出准备,自然就没有输的道理。
况且此行前来以辩会友的,多是士人子弟。书自然读得多,墨水也灌得足,讲起话来引经据典,咄咄逼人——却失于尽信书,难免容易囿于成见。
这辩赛初阵考的是揣情摩意——无非导人情绪,猜人所想,这对于赤羽自然轻易。
而后试恰以《庖丁解牛》为题作辩。
众士子皆困于“以无厚入有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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