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泽亲王到底不是平常人,能做成这样的大事。”与施魏因施泰格的对话结束后,格策挑起话题,对里奥说道。
“有他是我们的幸运。”里奥重复之前施魏因施泰格说过的话。他并不喜欢克洛泽,在冰冷的礼貌与恭敬之外,克洛泽明白无误地表示了他对里奥的不认可。他反对里奥和施魏因施泰格的婚事,认为异国储君来到本国做皇后荒唐至极,认为里奥身上流淌的异国血统让他不可信赖,这样反对的人很多,他是为首的那个。
“我住的那么远都听过,说都城的贵族里有一半都想和他成婚,另一半想把自己的孩子嫁给他。”
“克洛泽亲王稳重、严谨,自然会受欢迎。”里奥说。
“而且和他结婚不用进皇宫,也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格策说,“克洛泽亲王看起来像是专一的人,他没有后嗣压力,大概只会娶一个人过完一辈子。”
“我听说有人在为他张罗婚事呢。”里奥应了一声,心中觉得奇怪,自己的丈夫是拜仁的君主,出于传统、且迫于压力,他必须保证自己有很多后代,只娶一个人自然不可能。而格策忽然说出这样的话会让当事人感到刺痛,但里奥听惯了各种明里暗里的讥笑与嘲讽,当然不会放在心上,只是怀疑起格策这句话的用意。他不可能像外表一样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但里奥不想以恶意揣测刚见面几个小时的人,他们并无利益纠葛,或许这只是句无心的话。
“而我听说那人恰好是拉姆殿下,”格策说,“他若促成了克洛泽的婚事,他们的关系就更近了。”
“确实如此,”里奥拿起酒杯,几步之外的侍者刚要过来倒酒,格策摆了下手,自己为里奥斟酒,“他们原本就是朋友,关系很好。”
“您不担忧吗?”格策问。
“那与我无关,”里奥答道,“无论是谁,权力多大,拉拢了多少人,和我都没有关系。”
格策仔细打量着他,里奥嘴角微微弯起,映着火光的棕色眼眸温润如水。格策想起两年前里奥与施魏因施泰格大婚的那天,他在人群中看见里奥从红毯上走过,他戴着镶嵌宝石的沉重王冠,高昂着头,目光坚定,直视前方,仿佛他仍是巴塞罗那的储君,正在走向自己的王座而不是一场婚姻。有许多人都对他的外族血统不满,甚至认为巴塞罗那居心叵测,精心计划了这一切,可在婚礼上,在短暂的瞬间里,人们被里奥·梅西的风度折服,他原本就是君王,有这样的人做拜仁的皇后,没有人能说他配不上后位。
这时的里奥与当年没有太多不同。他仍旧年轻,骄傲并充满活力,但与那时相比从容了许多。棱角仍在,他却把他们隐藏起来了。
与那时相比,他到底有多少变化?格策不相信进了皇宫、并成为皇后的人能在权力的纷争中完好无损地走出来。他经历了很多,只是不把他们展现给任何人罢了。
“您想回故乡去看看吗?” 格策问,“没有家人和朋友在这里,不免孤单吧。”
里奥攥着酒杯,答道:“我没回去过,路途太远,来往一次太费力。再者,格策亲王,拜仁就是我的家。”他微微笑道,在最后一句话上加重了声音。
事实上里奥一直很想回巴塞罗那看看,回去住上一个月,施魏因施泰格却为此患得患失,仿佛担心里奥一旦回去就再也不会回来,加上路途遥远,来回花在路上的时间就会有两个月,加上里奥停留在巴塞罗那的时间,施魏因施泰格会有三四个月都看不见里奥。“我不想离开你,”他说,“等以后国内不忙了,我有空时我陪你一起回去,也免得你在路上寂寞。”他这样说,里奥只得答应。可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不忙”,里奥回忆着家乡和煦的海风与阳光,不抱希望地等待着回去的那天。
格策望着他,片刻后压低声调说道:“我希望您幸福。”
里奥惊讶,面不改色缓缓转头去看他。格策眼中波光流转,似乎饱含无尽柔情,却在转瞬间恢复了臣子的尊敬。
“谢谢您,格策亲王。”里奥回答。
片刻沉默后,格策说道:“我去过巴塞罗那,”他恢复了轻快的语调,神色也自然起来,“不瞒您说,我被家里大小事务缠着,没去过几个地方,但您的家乡,”格策叹息,“那里太美了。巴伐利亚不能相比。气候也好,我去的时候是初秋,和夏天一样暖和,要不是有头衔束缚着,真想一辈子留在那儿。”
“您是什么时候去的?”听到他提起家乡,里奥来了兴致。
“两年前,秋天的时候。离开慕尼黑时风都是硬的,到了加泰罗尼亚,连空气都软了……”
宴会在进行了四个小时后结束了。里奥和施魏因施泰格一起与众人一一道别,天晚了,孩子们也被带来道晚安,拉姆的儿子尤利安今年四岁,他的脸庞很秀气,下巴有些尖,眼睛又圆又大,梳着颜色浅淡的金色短发,波多尔斯基的儿子路易斯五岁了,他不像尤利安那样秀气,但有分小孩子的英勇姿态。他的头发是金棕色的,脸庞圆圆的。
两个小家伙走进来,先对里奥和施魏因施泰格行礼,施魏因施泰格挥手让他们过来。他一只手抱起一个孩子,问两个儿子今天都做了什么。四岁的尤利安很快不安分起来,对里奥伸着胳膊,里奥把他抱了过来,尤利安害羞地对他微笑。虽然与他们的母亲关系冷淡,里奥却一直很喜欢这两个孩子,他们也喜欢他,尤其是尤利安。
“今天我们去骑马了,”他在里奥耳边说,“坐在一只小红马身上,它都不动。”
“你们年纪太小了,还不能骑着马跑,”里奥笑道,“过几年你们就会有自己的小马了。”
“可以是白色的吗?”尤利安低声问,仿佛在诉说一个秘密的愿望。
“可以啊,”里奥说,“我答应你,送你和路易斯一人一匹小白马。”
尤利安腼腆地笑了。他笑起来很像拉姆。
道过晚安,孩子们跟随母亲回去了。施魏因施泰格说他还要去和克洛泽喝酒,里奥知道他们或许会喝上一整夜,自己便由侍从们陪着回了寝宫。
里奥的寝宫是宫中最暖的地方,比刚刚的宴会厅暖和了许多倍。宴席漫长,他又喝了很多酒,换过衣服后立刻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被窗外风声惊醒时,里奥听见衣物的窸窣声响,然后就被一双胳膊环住了腰身。
“你回来了。”里奥向施魏因施泰格身上靠了靠。
“你还没睡着?”
“刚醒过来,风大。”里奥说。
施魏因施泰格向窗外望去。通常说来,入夜时风早就应该平息了,今夜却连减弱的迹象都没有。在树枝上残留到深冬的树叶也被吹走,冷硬的枯枝被吹断,打在窗户上。
“以为你会喝上一夜酒。”里奥打着哈欠。
“我想早点过来陪你,今天在宴会很无趣吗?”
“不,格策亲王一直在陪我聊天。”
“这次或许是真的,起码我看见他陪你说话了,”施魏因施泰格说,“你被人冷落了也不说,我知道总有人喜欢为难你,可你知道,这样的事我也……”
“那没关系,巴斯蒂安,”里奥说,“有人陪我说话解闷,我很高兴,他们不理我也没关系,我不在乎。”
施魏因施泰格很细心,只是并不能在每个场合都面面俱到地维护里奥,他知道很多人都因为里奥的血统疏远他,哪怕他皇后的身份也不能让人们有所收敛。
“我希望没有委屈你。”施魏因施泰格搂着他,在他肩膀上吻着。
“没有谁能委屈我。”里奥说,眼睛看着窗外的被狂风翻卷的枝叶。
“今天在宴会上话说了一半,”里奥提起克罗斯的事,“你该去看看托尼了,他刚进宫,你不多去看看他,托尼要受欺负的,大家也会笑话他。”
“这段日子哪有时间,你也不是不知道,我晚上回你这儿都要半夜了,总不能半夜跑到他房里去,那孩子非吓得从床上掉下去不可。”
里奥笑了下:“知道你这个月忙,但现在事情平息了,你去看看他吧,在托尼那儿过几晚,别让他脊梁骨都挺不直似的。”
“那孩子见了我就战战兢兢的,”施魏因施泰格抱怨,“你能想象吗,我只是走进房间和他说说话,他都一副害怕的样子。”
“他刚来到这儿……也难怪,”里奥想了想说道,“其实他这样的反应才正常,菲利普、卢卡斯和你从小就认识,马尔科又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他们见你自然都不会紧张,但托尼不一样,他会慌也很正常,你对他耐心点,会好的。”
“那你呢?”施魏因施泰格笑道,“你最开始见到我是什么感觉?我和你可不是青梅竹马,你也像马尔科一样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吗?”
“我?”里奥问,“我只是看你不顺眼罢了,”里奥翻过身、压在施魏因施泰格身上,眼睛弯了起来,“那时候我想:哪来的异乡人,好大的胆子连我也敢招惹,非给他点颜色看看不可。”
“不知天高地厚的异乡人和随性妄为的巴塞罗那小王子,”施魏因施泰格叹道,“我还以为你是哪个贵族家里宠坏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