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很有一些得意:“没错。”
陆小凤嗜酒如命,比谁喝的快,可能没有人比的过他。可要是比谁喝的慢,他又怎么能赢过对方呢?这也是一件奇事。
可这道理原来很简单。
陆小凤笑着说:“我只是一个不小心打破了他的酒坛子。”
花满楼道:“司空摘星不是很生气?”
陆小凤想起当日情景就忍不住哈哈大笑:“对。他很生气,生气极了。叉着腰就像一个泼妇一样破口大骂。你都不知道他骂的有多难听。”
可是司空摘星生气,陆小凤不但不会道歉,还会再刺激他,让他更生气。因为陆小凤就是有这么一个毛病,一旦有人生气了,他就很想再气气他,看看他是不是会被气死。
所以他不但在那边笑着看司空摘星跳脚,更是拉拢了一大帮小孩子,让他们把司空摘星拉进了屋子到了灶口,美曰其名,不要浪费了那一肚子的气,好来扇火煮饭。
司空摘星就算是气爆了,也只能鼓着腮帮子活像是一只挺着雪白肚皮的青蛙。
所以说,骂陆小凤是一个混蛋,真的是一点儿错也没有。
花满楼听了不停的笑,跟陆小凤在一起很有趣,十分的有趣,他总是能讲出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来,让人听了几乎要沉迷其中。不止是他的所见所闻,更甚至有的是他的悲惨经历。哪怕是一桩脑袋提在手心里的事情,陆小凤讲起来,总是欢乐大于疲累。
陆小凤自己讲着也觉得开心,笑了一会儿叹道:“司空摘星喜欢小孩子。所以,如果让他翻一千五十个跟头,买几十包糖逗孩子开心,他就是气死也会去做的。”
马蹄咯哒咯哒作响。
太阳终于从云端像只去尽了蛋清的蛋黄一样蹦哒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然到了此行之地。
泸州城。
烫金大字刻于牌匾之上。
这个大而繁华的城市,此时正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像是一个贵妇,慵懒的梳妆作画,慢慢的描眉点唇,穿好一件又一件绫罗绸缎,最终掀开了碧纱帐,款款行至了众人面前。
陆小凤早前所栖的客栈叫梧桐春。
花满楼看不见,但他听陆小凤这么说了,便不由的笑起来:“果然是凤栖梧桐。”
陆小凤摸了摸鼻子,实际他这个有些女气的名字,从来是朋友间调侃的话题,便是连端正自持的花满楼也不例外,他是君子时尚且如此,更不用提他现在已然是一个挂着陆小凤这个字号的混蛋了。一个端正自持的混蛋。
可人是娘胎里出来便长好的。名字是父母定的。他总不能改名叫陆大龙罢。
陆小凤还是要了原来他住的那一间客房。
他只要了一间,因为一般而言,恐怕他是不需要第二间的了。
街上人头撺动。
陆小凤转身时,视线划过人群,不由的轻轻咦了一声。
花满楼听见了问道:“怎么?”
陆小凤说:“我看见了一个老人。”
说起老人,花满楼就想到司空摘星,便忍不住笑道:“卖腌凤凰的么?”
陆小凤挑眉,脚滴溜一转负手进楼去了:“卖花的。”
泸州盛产好酒。驰名关内外。对于陆小凤这种爱酒如命的人来说,是一个好去处。
泸州的酒多,酒铺多,让人眼花缭乱。
既然好东西多了,就总有那么些大隐隐于市的,不教人注目了。
巷子深处飘酒香。
西堂胡同就是这么一处地方。
窄而长,绕而折,九曲十八弯,店铺林立。却像是跟外头的街市隔绝开了一般。一旦钻了进去,就很容易有一种时空错乱之感,仿佛身在泸州又不在泸州。叫卖声依旧,却不知像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了。遁着巷子深处传来的香味寻去,慢慢就到了西堂胡同的深处。
它的深处有一个酒铺。
店名四个大字横陈于牌上。
此时巷深阴凉,阳光照不进来。这里还没到最热闹的时候。陆小凤仰着头,望着那几日前泛着琉红色光芒的大字,嘴角勾了一勾,整了整衣襟迈步进去了。
沽酒老窖有两宝,美人醉美酒。
如今美人不在门外,美酒却还在其中。
早上开业没多久,何离正把每日最新的酒搬在桌子上,以供客人免费品尝。又回到了柜后翻着账簿,把昨日算过的账又重新算了一遍。
巷深日头未高,店里还没那么通亮。何离仔细的盘着账,突然觉得眼前一晃,本来就不怎么明亮的视线更昏暗了,他揉了揉眼睛,抬头一看,才发现店里多了一个人。
那人闲闲的站着,正在朝他微笑,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看的人心中一凛。他面目英俊,却偏偏长了两对眉毛。薄薄的嘴唇一开一合,清亮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何老板,早上好啊。”
何离怔怔的看着,突然手一抖,毛笔啪嗒落在了账本上,晕开了一团墨渍。
他勉强笑道:“陆大侠。”
陆小凤微笑着走过来:“上次吃了何老板的酒,还没有付钱居然就醉倒了,心里实在不安。左思右想不能赊账,这就还来了。”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大锭明晃晃的银子往柜台上一放。
何离的三角眼在那锭银子被拿出来的时候就发出了精光,脸上虽然还是笑的忐忑,手却不由自主的去拿那锭银子:“陆大侠客气,本来就是我招待客人,怎么还叫您破费。”
话音一落,他就笑不出来了。原来他伸手去摸那锭银子,谁知却是移不动分毫。
待细细一看,那银子居然是底部嵌在了柜台面上,不仔细看一点也看不出来。
可陆小凤方才分明是轻轻柔柔的放下来的,甚至连一点声响也没有发出。
何离的额头上立时出了一层冷汗。陆小凤还在朝他和善的微笑,他却觉得好像有人拿着一把刀搁在了脖子口,森森的寒气直往心头冒。
那本来就没有被太阳照进来的屋子里似乎更冷了。
陆小凤笑道:“何老板,那天喝的酒我很喜欢,这次过来不止是还钱,还要再拿两坛酒,好叫我的朋友们一起尝一尝。西门庄主家里也有好些好酒,不知同那里比起来是如何。”
陆小凤朋友遍天下。何离的汗冒的更急了。他本来想说‘那自然是比不得的’,谁知哆嗦了几下,硬是挤不出一个字来,两股战战,末了只能嚎啕一声长长作揖:“陆大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那柳轻轻要害你一事小人实在不知情啊。他只说是大爷的朋友,想同您开个玩笑,日后好抓住您的把柄取笑您。小人实在不知他竟是存了那番心思,大爷啊!!!”
那声嚎啕嘶心裂肺,好比平地一声惊雷,就算陆小凤心里有所准备,依然被唬了一跳。
他略微走远了一点,四条眉毛一齐撅了起来,冷冷道:“哦,你消息倒快。”
“实在是没几日那消息就传的满江湖都是,小人也是从来这里买酒的朋友口中得知的。当时就后悔不已。”何离抹着额上的汗,话都说开了反而心里好受了些,恨恨道,“还好那害人不浅的柳老贼恶人有恶报,一命归西。只苦了陆大侠累了一身麻烦,还害我小妹至今卧床不起。”
想起原本如花似玉,如今却只能卧病在床的妹妹,再加上这些日子的担心受怕。何离更是悲从中来。一个七尺高的男儿佝偻成了六尺五。
听到何离说起妹妹,陆小凤心里一动:“当日是不是你家妹妹同行?”
何离哽咽着,点了点头,偷偷瞄了陆小凤一眼,吱唔道:“当日,陆大爷……拉着小妹不肯放手,小妹正好也想随行出门见识见识,也就一起去了。”
陆小凤面皮红了一下。被人总提这桩子事总不是好滋味的。他咳了一声继而问道:“柳轻轻被人所害,莫非她不曾在场?”
说起这事何离就一声长叹:“那时她正好下车去……有些不方便,等她回来,就只见路上多了一具柳轻轻的尸体,不见了马车的踪迹。家妹胆子小,从没出过门,头回出门就遇见这种事。她吓坏了,又忍着一路奔波,好不容易回了泸州。唉……”
陆小凤道:“如今她在何处?”
“病于榻上。”何离抹着眼泪,道,“我知我兄妹二人对您不起,可惜小妹如今受不得惊,还望陆大爷……留情。当日小妹也是仰仗大爷风采,才动心前行。”
陆小凤颔首:“我只去看一看。”
沽酒老窖门面小,大堂也不大。但后院居然也算的上宽敞。
少女的闰房总不是男人能随便进的。何离把陆小凤引至门前,低声道:“家妹就在其中。”
房里头传出的药味很重,间或传出几声咳嗽声。
陆小凤跟着何离进了门,隔着帘子,少女椅在床头,见他进来,还没开口,先已经呜咽出声,委屈凄婉,让人闻之心酸。纵使陆小凤有一肚子的话要问,此刻也不忍心问出口了。加之旁边何老板哀求的目光,他只能好言好语宽慰了对方几句。
既然什么都没问,此刻呆着也是无用。陆小凤想起今日看到的那个老人,心里生出了不如先去找找看的想法,便和何老板告辞,先行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