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子嗣们,到头来,竟是凋零至此。
康熙觉得后背发凉,浑身上下犹如置身冰窖一般。
深夜,他看着胤禛独自一人坐在乾清宫里,手里拿着一本佛经,呆呆地看着,许久未翻过一页。一个小太监悄悄走进来,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说道,“启禀皇上,罪人阿奇那方才去了……”
他看着胤禛苍白着脸,放下手中的经卷,狠狠地吐出一口血来。
红色的血喷洒在帝王的龙袍上,康熙心里莫名的酸涩,下一刻,他一阵晕眩,陷入了黑暗中。
再醒来时,康熙发现自己躺在行宫的床上,胤礽坐在他身旁,紧紧攥着他的手。
“保成……”哑着嗓子唤道,他觉得喉咙里阵阵的发疼。
胤礽迷迷糊糊醒过来,一把抱住他的肩膀,几乎是喜极而泣,肩膀都在微微发抖。
“您吓死我了。”哽咽的声音传来,康熙终于松了一口气,他都快要以为这一切才是虚幻,那梦中才是真实了。可是好在并不是他错了,无论如何,他是属于这儿的,属于这个仍有保成的世界。
“我睡了很久。”感到浑身无力,康熙费力伸手搭在胤礽的背上,轻轻安抚着他。
“您整整昏迷了三日。”胤礽的声音里几乎带着哭腔,“您快要吓死儿臣了。”
“无事,朕这不是醒过来了吗?莫怕,莫怕。”康熙一边气息微弱的安慰着,一边轻抚胤礽的背。
过了一会儿,胤礽才回过神来,急忙叫了奴才们和太医进来,又是好一顿折腾,最后太医表示,康熙已经无事,只是尚需要静养三五日,最好不要移动。
胤礽无法,只得以自己的名义传了口谕,叫整个队伍在此处继续驻扎五日,再看情况。
有了命令,整个队伍有条不紊的运作起来,康熙渐渐有了力气,喝了药,又喝了滋补的粥,好好睡上一觉,第二日便好了许多。
只是这到底不比年轻的时候,直养了三日才方能下床,又是五日,才彻底痊愈。
这期间,胤礽既要代替康熙处理经常过那边送过来的朝政,又要照顾康熙的饮食起居,累得形容憔悴,脸颊都比以前凹下去了一块儿,直看得康熙心疼不已。
“好了,剩下的交给胤禩和胤禛便是了,你不必这般麻烦了。”
“交给他们可就坏了事了,这两个人呐,分开来办事都无所谓,却决不能一起办。两个人各有各的一套思路,凑在一起,除了相互反对,几乎没法形成一个统一的意见,叫我怎么放心。”胤礽翻了个白眼,继续奋笔疾书,“您先在旁边坐一会儿,我这马上就好了,儿臣近日身体不错,不会累着的。”怕康熙担心,胤礽又补上了一句,却是头也不抬。
康熙无法,只好等他批完了,才淡淡地说,“朕前几日做了个有趣的梦,梦见自己把你给废了,你与朕反目成仇。朕到最后将皇位传给了胤禛,更有趣的是胤禛和胤禩似乎也反目了。你说是不是梦都是反着的啊,虽说很多事都已经过去,不会再发生了,可是这般梦见,朕却觉得怎么都不舒服。”
胤礽微微一怔,神色间略微有些恍惚,许久才喃喃道,“儿臣以前也梦到过。梦到您把儿臣废了,然后把儿臣圈禁起来,一直关到儿臣死了。儿臣那时候便想,也说不得那些事都是真的,只不过那边的儿臣不是这边的儿臣罢了。”
康熙听了这话,露出一种考究而思索的表情,他沉默了半响,才终于开口,“也是,朕也绝非那个能将你圈禁的康熙。”
康熙想起早年胤礽醉酒时说出的话,渐渐有些恍然大悟的明白了胤礽当初恐怕也是做了那个梦吧,这样想着以前的很多事似乎都说得通了,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当年你小小年纪,便经历那些,实在太难为了。”
胤礽苦笑着摇了摇头,“无妨,不过是个梦罢了,重要的是梦醒了,皇阿玛依旧是那个疼着儿臣的皇阿玛便够了。”
往事种种,过去了这么久,终究不过是南柯一梦。无论康熙是否记得或者知道,那些遥远的记忆在胤礽的心中早就已经渐渐淡化了。今生的记忆足够甜蜜和丰富多彩,叫他将过去的伤痛彻底磨平,想来于胤禩也是如此吧。
胤礽走过去,轻轻抱住康熙的肩膀,用鼻尖撒娇似的蹭了蹭康熙的脸,“皇阿玛,那只是个梦而已啊。”
第79章 番外:烟花三月下扬州(下)
康熙的病好的差不多了,说什么也不肯再回京,坚持继续南下。胤礽坳不过他,只好继续往南走。
此时的江南天气渐暖,春风吹拂,让人神清气爽。虽说也常有阴雨靡靡,云雾萦绕的时候,可这另一番别致的景色也并不会扰了一行人的兴致。
这一路走走停停,一直到了扬州,浩浩荡荡的一行人直往曹家去了。
如今正是曹家最繁盛的时候,曹寅的母亲曾做过康熙的奶娘,曹寅更是从小便与康熙相熟。自他出仕入官后,便被康熙调到江宁织造的肥差上,如此已有数年,曹家攒下了大笔家财,风头正劲。康熙在扬州的行宫亦是由曹寅督办的,里面回廊曲折,假山池鱼,一派江南的园林风光,每一处精致都透着风雅的别致,让一行人心情大好。
到了地方,康熙兀自去找曹寅谈些暗地里的事,将这样一个心腹安插在南方,除了照顾以外,曹寅身上更是肩负了不少任务,以往都是密折联系,这一遭难得面了圣,自然要好好说说。
江南这块儿的政事,胤礽不太熟悉,因了之前的旧事,倒是阴错阳差的叫胤禩揽了全责,是以也跟着康熙去见了曹寅。而胤礽则径直回房歇息,顺便督促着李德全准备药膳和补汤,赶紧给康熙炖上。
从房间里出来,胤礽在院子里闲逛。扬州行宫建的极其气派,景致一层叠着一层,每转过一次回廊,都会有新的惊喜。胤礽逛得高兴,也没仔细分辨道路,只一个劲儿的往深处走,想要看看,里面可还有没有什么别样的布置。转过一个回廊,未见景,倒是先遇到了同样在一个人闲逛的胤禛。
自知道胤礽和康熙的关系以后,胤禛便有意无意的一直躲着胤礽,这一遭却是正巧遇见了,却好像仍是有些尴尬的样子,表情讪讪的,耳根也微微发红。
“二哥……”
胤礽早就听胤禩说了这事,见胤禛这副模样,倒也不奇怪,嘴角微勾,笑道,“难得遇到四弟,不如一起走吧。”
胤禛听了,脸色一僵,随后跟着胤礽,一起往前走去。穿过一道拱门,又是一间庭院,只见半座假山浸在一汪池水之中,水上修了一条长廊,如同小桥一般直通到另一个院子。两个人漫步走上长廊,却在中间的地段停了下来。
“你近日见了本宫,总是躲着,可是心里有什么芥蒂?有什么心事不妨说出来,兄弟之间有什么是说不得的。”胤礽淡淡地说道,神色悠然地望着满池的锦鲤,似乎并不在意。
“臣弟只是……”胤禛吞吞吐吐了半响,却始终不知该说什么好,许久才慢慢开口,“臣弟只是不知该说什么,不知该做什么,不知该用何种语气与二哥说话。”
胤礽失笑,“你倒是实在。”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拍了拍胤禛的肩,“便如从前一样便好。四弟,此等事心照不宣便可,待以后你便知道,这世上无什么规矩,无什么身外之物,比自己高兴更重要,难得在世上走一遭,行乐需及时,否则后悔莫及。咱们这些人,本已经锦衣玉食,高高在上,若是再看不透这些,那又何必投身在帝王家呢?”胤礽笑着,不知怎地便忍不住想起以前的事来了,不是这辈子,而是上辈子,夺嫡、圈禁……
他转头看胤禛,这个本该是最后的胜利者此刻却一脸茫然的看着自己,年轻的脸上带着些许青涩的试探和不解以及……莫名的失落。
“罢了,以后,你便明白了。”胤礽说罢,转过身去,便见李德全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追过来,“哎呦,两位爷,奴才可找到你们了。曹大人在曹府摆了宴,给几位爷接风洗尘。”
胤礽挑了挑眉,转头看向胤禛,“走吧。”
胤禛呆了呆,点了点头。
接风宴不过是那么回事,再多的玉盘珍馐也比不得宫里做的,再漂亮的扬州瘦马,在座的诸位也大多心不在焉,只是这酒却是喝得够多,酒过了三巡,席上一半的人已经醉的差不多了。
只胤礽因了身体的缘故,近年来无论何时都是浅尝辄止,待众人闹得差不多了,便吩咐了底下的奴才们好生伺候着,这才起身扶着康熙离席。
架着酒意微醺的康熙,胤礽踉踉跄跄地带着他往寝宫处走,男人略带酒气的呼吸喷在他的脖颈间微微有些痒,李德全在后面小心翼翼的跟着,直到胤礽将康熙摔到床上,才松了口气似的张罗着准备醒酒的汤药和沐浴的热水。
康熙身边伺候的,都是从宫里带出来的人,这种事更是轻车熟路,将东西一一摆好,随后便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扶着康熙饮下了醒酒汤,胤礽稍等了片刻,便见那人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吃力地朝他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