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笑了笑,随他一起走着,一副了然的模样,“又和十四弟吵架了?”
“哼,少提那个煞风景的,见天的和四哥过不去,明明是亲兄弟,总还在背后捅刀子,什么东西,我呸!”胤祥狠狠地说着,那声音大的,周围的护卫都听得见,原本快要追过来的胤祯立时停了马,黑着脸掉转了马头,跑到别处去了。
“兄弟之间,本就没什么深仇大恨的,你又何必……”胤礽见着胤祥满脸怒容的模样微微失笑,随后又说道,“难得出来玩一回,别板着脸,高兴点就是了。”
正说着,只见天气突地一阴,几个闷雷便打了下来,眼看着便要下雨了似的。还未待胤礽说话,康熙身边的侍卫已经骑了马跑到两人跟前,说是康熙有令,叫他们马上回马车上来。
胤礽只好乖乖带着胤祥回了马车上。
方挑帘进了马车,外面的雨便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正是惊蛰前后,春雷始动,从马车上的纱窗望过去,外面细雨绵绵,像是将这天地都笼上一层薄纱。
胤祥心不在焉地开了纱窗,往后看了看,也未在意康熙仍在车内,便是一生低咒,“该死!”
康熙莫名其妙,朝胤礽投去诧异地一眼,胤礽亦是失笑地摇头,表示不知。
“皇阿玛……十四弟还在外面呢……”过了半天,胤祥这才吞吞吐吐地说道,一副尴尬的模样。
“胤祯没回马车上?”康熙一听,也是微微一怔,凑过去往外望,果然见着胤祯骑着马仍在外面,那副倔强的模样,也不知是谁惹了他。
“这又是怎么了?”康熙低声回身问胤礽和胤祥。
胤祥脸色微红,低着头不说话,胤礽则失笑道,“和老十三闹别扭呢。”
康熙也笑了起来,“胤祥接旨,出去把胤祯带回马车去,马上就去,不得有误,胤祯若是不肯回去,便是抗旨,快去吧。”
胤祥低头应了一声,出门骑上马去找胤祯去了。
胤礽凑在马车边上,看着胤祥骑到胤祯面前,两个人一边朝着,一边拉拉扯扯地说着什么,过了一会儿,胤祥似乎将胤祯一顿吼,随后胤祯便乖乖跟着胤祥回了他们的马车。
“回去了?”康熙在胤礽身后懒洋洋地问。
“嗯。”胤礽缩了回来,下一刻,康熙伸手将他揽进怀里,轻轻揉着他的额头。
“怎样?有没有觉得不舒服?这一路上,朕看你倒是没怎么休息。”
胤礽忍不住无奈地道,“儿臣又不是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总不至那么脆弱。现下天气暖和了,身体不会再那么虚了。”
“朕知道,只是总是不放心啊。”康熙笑着说道,“来,歇一会儿,就当是让你皇阿玛安心。”
这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胤礽又能说什么,只好闭上眼睛,可惜精神正好,哪里睡得着。
两个人就这样合衣躺着,好在马车上够宽敞,即使这般,一点也不觉得挤。
这样躺了一会儿,待胤礽终于觉得有些迷迷糊糊地时候,突然感到一阵细细柔柔的吻蹭过他的额头,男人下巴上的胡茬微微有些扎人,带着些痒,让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看来是真的不累。”康熙笑了起来,“朕以为你睡着了呢。”
胤礽睁开眼,回吻康熙的唇,两个人抱在一起,你来我往的吻着,很快便气喘吁吁起来。
正有些意乱情迷的时候,马车突地一晃,停了下来,胤礽急忙将康熙推开,略微整了整衣襟,先一步探出马车,挑帘问道:“什么事?”
李德全向前行礼,随后说道,“启禀太子爷,行宫到了。”
外面仍下着雨,胤礽率先跃下车,有小太监早早在一旁给他打了伞,他接过李德全递过来的雨披,扶着康熙下车,随手将雨披披在他身上。
康熙只含笑看他一眼,手指擦过胤礽的手背,率先走了进去。
到了行宫,康熙接见了地方的官员,又把京城里的折子一一批改好,胤礽一直跟在他身旁,有时也说起些意见,两个人说说笑笑,便将不少麻烦事定了下来。这期间,胤礽又挑出几道合适的折子,将弘皙叫到跟前,点播几下,弘皙性子聪颖,举一反三,学得飞快,让人满意的很。
“这孩子日后必成大器。”康熙含笑说道。
胤礽看他一眼,淡淡道,“聪明有余,可惜定力不足,又没受过什么波折,日后说不得是要吃大亏的。”
这话可并不夸张,说来也怪,无论是模样还是性子,弘皙都像极了康熙,连同着优点缺点都继承了过来,也不知是福是祸。
“他年纪尚小,日后自然会做的更好,凡事不可太较真了,你最近可是越来越严厉了。”
“严厉些总是好些的。”胤礽笑着答道。
“放心,朕总不会将弘皙宠坏了的,那孩子聪明的很,心中跟明镜似的。”康熙也知胤礽是怕弘皙太骄纵,是以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拉胤礽的手。
眼看着夕阳西下,已是黄昏,他们似乎也该就寝了,因了胤礽的病他有好些日子没正经做些什么了,康熙此刻多少有些心痒。
谁料,一碰到胤礽的手,对方便微微一怔,随后便伸手摸上了他的额头。
“怎么了?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胤礽脸色微微一阴,连声音都带着些许恼火,“皇阿玛,您大概发烧了。”
立刻宣了太医过来,果不其然,这一回真的发了烧,这边厢鸡飞狗跳的煎药,行宫最里面的寝宫里,康熙乖乖躺在床上,任由胤礽阴沉着脸坐在一旁。
“再怎么不服气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整日里光担心儿臣的身子骨,您好歹也注意一下自己,瞧这病得厉害,叫底下的人怎么办。方才儿臣与太医商量过了,您若是三日之内不退烧,便立刻启程回京。”
“不过是一点风寒罢了,不必这么大惊小怪,已经走到这里了,哪有回京的。”康熙难得见胤礽在他面前这般强势了一回,心里倒是带着丝甜意。
“这可就不是您说了算的了。”胤礽面上勾起一个冷笑,手下却是动作轻盈的帮康熙掖了被子,“睡一觉吧,说不得醒来便好了。”
“好好好,听你的,睡一觉。”康熙笑起来,无奈地说道。
闭上眼,才突然觉得全身乏力,身上的锦被好像有千斤重,压得喘不过气来。康熙挣扎着睁开眼,周围的陈设却是皇宫,他正狐疑,便见年轻了许多的李德全走进来,一脸哭丧的模样,“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已经归天了。”
康熙微微一颤,心里莫名涌起一阵悲哀,眼泪渐渐涌出了眼眶,完全不受他的控制。
“朕……过去看她……”嘴里说着话,却又好像不是自己说出来的似的,他站起来,明明人仍是清明,却好像是另一个人在控制他的身体。康熙感到一阵阵恐慌,走出寝宫前,他看到铜镜里自己的身影,只不过是惊鸿的一瞥,却足够让他发现自己此时此刻的模样,此时他还是这般年轻,好像只有二十岁上下一般。
站在这样的角度重新俯瞰自己的人生,康熙说不清楚这般微妙的感觉是什么,他看到赫舍里的死,看到保成的出生,他“看到”自己亲封了太子,看到自己一点点的教着那孩子读书习字。
那般漫长的人生如同一张画卷,不带任何隐藏的重新铺在自己面前,他可以重新审视过去经历的一切,直到记忆和现实逐渐偏差。
他说不出这其中的差别,却渐渐发现,这一世和他经历的一世好像有很多很多不同的地方。比如说,胤礽比以前更孩子气了。
那般任性而跋扈的孩子,虽说是自己亲自宠出来的,站在旁观的角度却依旧让康熙皱紧了眉,自己当年可也曾这般惯着他的?
一次又一次,他忍不住想要责怪自己,当初待保成实在不该如此。
只是事情渐渐偏离的有些离谱,漠北的行营,他病得浑身虚弱,却只能无力的看着胤礽眼底掩饰不住的窃喜,那一年这孩子明明只有十七岁,怎地却可以这般恶毒的不顾念亲情?他不信这是胤礽,他的胤礽明明是那个可以烈性到服毒自尽的胤礽,又怎会这般懦弱又冷酷呢?
他开始渐渐怀里,这个胤礽可当真是自己的保成吗?
随后夜帐窥视,两废两立在康熙眼前惊心动魄的上演,他狐疑自己掉入了怎样一个梦魇,才会遇到这般为了皇位争夺不休,亲情尽丧的局面,他庆幸这只是一个梦,他又害怕,那个和他相知相爱,相伴一生的胤礽难不成只是自己的臆想?
皇子间的腥风血雨只让他恨不得闭上眼再也不看,可惜那绝不可能,他就站在那儿一点一滴的将所有的事情经历个遍,直到他渐渐虚弱,渐渐病入膏肓。他将胤禛叫到身前,弥留之际,半生的辉煌都不曾留在心里,他满心怀揣着的,是保成近乎癫狂的神情,是胤褆杀气而扭曲的脸,是胤禩的不甘,是胤祯得意洋洋的神色。
他忍不住想,怎地就变成了这样了?
最后的最后,将这天下交付出去,他最后的愿望,喜欢胤禛能够善待兄弟。
康熙本以为自己该离开了,可是不知为何他仍留在乾清宫里,他看着胤禛登基,看着兄弟们公然反目。他看着老八老九老十被胤禛斥责,他看着太子病逝的消息传来,紧接着胤禟、胤禩也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