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累了,就去休息吧。”老人似乎感觉到了胤礽的模样,睁开眼睛,转头看着他。
胤礽摇摇头,“保成愿意在这陪着您,为父皇,为大清祈福。”
老人听了这话,含笑摸了摸胤礽的头,并不答话。
二人又呆了一会儿,外面有人传报,说是皇上来了。
胤礽听了,急忙将老人扶起来,这一老一小,一同往慈宁宫正殿去了。
几个人相互之间见过礼,一同在暖阁里坐下,康熙将胤礽抱在怀里,问了他这一日来的近况和慈宁宫的情况。胤礽一一答了,康熙这才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情。
自地震发生之后,他便径直去了乾清宫,处理一应灾情事宜,如此过了一整日,这才得了空来慈宁宫看望几位老人和胤礽。虽说太皇太后早已传出消息,说这里一切都好,但如此大的一场灾难过后,若是未见到亲人站在自己眼前,康熙如何放得下心来。
见众人无事,康熙这才整理了思路,将此时的情况说与太皇太后。这位老人,虽说已经不再问政事,但遇到重大的事项,康熙还是忍不住想要听听她的意见。
“孙儿已经下令,要各地官员将损失报上来,有户部和工部统一安排赈灾和修葺房屋的事情。内务府也已经在统计宫中各处的损失状况……”
胤礽这一日也几乎没有合眼,小孩子的身体毕竟不如大人,很快精力不济,窝在康熙怀里,沉沉睡去。再醒来时,已是傍晚,康熙回了乾清宫,给胤礽留了话,叫他继续在慈宁宫里再呆一宿,明日再回毓庆宫去。一觉睡过去,胤礽耽误了午膳,只觉饿得厉害,便吩咐何柱儿随便上几个小菜来。这边厢正吃着,惠妃和贵妃佟佳氏结伴到慈宁宫来请安,一同前来的,还有胤褆以及刚年满一岁的胤禛。
前世的时候,胤礽与胤禛的关系一直不错,在胤礽被废之前,他和十三阿哥胤祥可都是彻彻底底的太子党。只是后来,胤礽失了帝心,他才渐渐掺和进了夺嫡的争端了。不过现在,胤禛还只是个不到一岁的奶娃子,被奶娘抱着,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胤礽见了胤禛,回想起前世这个四弟,微微笑了起来。
说起来,当初他对这个四弟,可还是有几分偏爱的。胤禛这人,性烈如火,爱恨分明。喜欢的人,便千方百计的将所有的一切都给他;不喜欢的,则是冷眼相对,对方就算被千刀万剐,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想底下的那些官员,私下里管胤禛叫冷面王爷,却又有几人知道,这位冷面王爷私下里那副小孩子模样。胤礽兀自出神,便觉得有人拽他的衣襟,他下意识的低头,见小小的胤禛被奶娘抱在怀里,一只胖乎乎的小手拽着他的袖子,笑弯了眼睛,嘴里模模糊糊地唤着:“咯……咳……”
胤礽微微一怔,随后才反应过来,这孩子是在叫“哥哥”,顿时心里一暖,小心翼翼的伸手,将他抱在自己怀里,随后才抬头看着佟佳氏,“佟额娘,保成可以抱抱他吗?”
佟佳氏见了,手中的帕子瞬间搅紧,却只是微笑着说:“太子殿下这般喜欢胤禛,是胤禛的福气。”
胤礽听罢,笑了起来。
胤褆见到胤礽,眼前顿时一亮,呲牙裂嘴的笑起来,露出四颗小虎牙,向几位长辈请安以后,便蹦蹦哒哒地蹭到胤礽身边,伸手逗弄小胤禛,却被一巴掌拍在脸上,逗得胤礽也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太皇太后微笑着看他们,笑道:“兄弟之间这般亲厚,真是福气。”老人一边说着,犀利的目光扫过佟贵妃和惠妃的脸,又略微复杂的看了胤褆一眼,道:“你们几个去一边儿玩吧,不必拘束。”
胤礽和胤褆应了一声,便抱着胤禛退了下去。
太皇太后那般的目光,还是小孩子的胤褆不懂,年纪轻轻的佟贵妃和惠妃也未必懂,胤礽却是懂了的。那个老人,怕是已经预料到了什么吧。胤礽在心里叹息着想,身在帝王家,哪里还有什么兄弟之情,唯一值得怀恋的,怕是只有年少无知时,那一点点好不介怀的笑容。
第5章 南书房胤礽献策
康熙十八年的下半年,于大清朝来说,亦是坎坷的半年。断断续续的余震如同萦绕在京城上空的梦魇,时时笼罩在人们的心头。
七月二十九日午刻又大震,八月初一日子时复震如前,自后时时簸荡,十三日震二次。十九日至二十一日大雨,三日,衢巷积水成河,民房尽行冲倒。二十五日晚又大震二次。内外官民,日则暴处,夜则露宿,不敢入室,昼夜不分,状如混沌。朝士压死者则有学士王敷炳等,积尸如山,莫可辨认。通州城房坍塌更甚。空中有火光,四面焚烧,哭声震天。有李总兵者,携眷八十七口进都,宿馆驿,俱陷没,止存三口。涿州、良乡等处街道震裂,黑水涌出,高三四尺。山海关,三河地方平沉为河。环绕帝都连震一月,真亘古未有之变,举朝震惊。
灾难随之而来形成的连锁反应,也让人焦头烂额。蝗灾,瘟疫,水灾……京郊的乱坟岗,堆满了尸体。死去的人因为面目模糊而无法被辨认,加上天气的缘故,只能尽快掩埋。而这样的时刻,京城里唯一火爆的生意便是棺材店铺,到处都在置办丧事,京城里一片死寂。
似有似无的血腥气味一直飘散的空中,混着尸臭和雨水的潮湿气息,让人作呕。瘟疫渐渐流传开来,胤禛年幼,很快发起热来,急的康熙愈发焦躁不安。
活着的官员们脚不沾地的忙碌着,药材、粮食、棺材……陆陆续续地发放到各地,康熙眼看着国库的银两源源不断的流出去,云南战事未息,粮草和补给一天也不能断下。各地死于灾难的人数每一日都在增加,那奏折上轻巧的一笔,便可能是一场无法停止的血腥。
胤礽坐在毓庆宫的院子里,静静地仰望天空。空中仍然飘散着一股子腥臭味,即使拿熏香熏过了,也祛除不去,如同这场灾难,如影随形,无法摆脱。
上一世,他尚且年幼,对这场灾难记忆模糊,而这一次,却将整场灾难都一一看在眼里。死亡竟是如此紧迫,即使是大清朝最最英明神武的帝王,在这样的灾难面前,亦是如此渺小。民间的诘难声一浪高过一浪,前朝的反清势力也在蠢蠢欲动,百姓们抱怨着帝王失职,以致上天降下罪责。一道道罪己诏发下去,看着康熙日渐憔悴的脸,胤礽心里竟开始为他这位父亲而感到心痛起来。
天灾如此,帝王何辜?
一连半个多月,康熙都未曾来过毓庆宫,只有消息断断续续地从乾清宫里传出来。最近三日,乾清宫西暖阁的灯都曾息过。
虽说皇帝正是身强体壮的时候,但这样不眠不休的处理政务,却也有些积劳成疾的征兆。胤礽忍了三日,终究是忍不住,派何柱儿去乾清宫问安,只说太子甚是想念,想要父皇过来看他一眼。
谁料,那边只回了个忙着呢,便再未理会。气得胤礽脸色发青,在毓庆宫里坐立不安起来。
重生回来已经一年有余,或许是儿时康熙的宠溺让他渐渐放松了心情,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当年众星捧月的年代,只要小心谨慎些,或许便可以坐稳了这位置。
可是,这一连数日的冷淡,让胤礽逐渐意识到无论何时,父皇他首先是大清朝的皇帝,其后才是他的阿玛,无论前世今生,在这位英明神武的皇帝心里,无论是如何备受宠爱的儿子、臣子、妃子……都不会比大清的江山更加重要。
生在帝王家,他早该有这样的觉悟才是。
当灾难来袭的瞬间,他的父皇会奋不顾身地护着自己,可是随后,理智总归占据了上风,天下黎民都是皇帝的子民。
焦躁地脚步声戛然而止,胤礽站在惇本殿前,深深吸了一口气,“何柱儿,去乾清宫!”
即然重生也终究不能免除这些事情,那么他便只好,做个足够聪慧,足够让康熙喜欢的儿子了。不失圣心自然最好,若然出事……以后便是再逼一次宫又何妨?
胤礽此时,心里竟有些悲壮地心情,他一生被帝位所累,此时满心悲愤,又忆起往日康熙的薄情,几乎快要忘记了,他此时还不过是个五岁的稚儿。
此时的乾清宫正是人进人出,一片忙碌。
大臣们无论是进去的还是出来的,都是满面愁容,脸色苍白,双目无神,显是累了多时,更不用提一天十二个时辰,不断接见大臣的皇帝了。
胤礽进了南书房,康熙正与熊赐履、索额图、明珠等人商议,众人皆是两眼充血,一脸疲惫之色。
“保成怎地过来了,朕已说过,近日公务繁忙,你若有事,自与太皇太后说去。”康熙见胤礽进来,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中朱笔。
胤礽行过礼,走到康熙身边,“儿臣听闻父皇三日未曾合眼,心里惦记,是以特来向父皇请安,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可以让儿臣为父皇分忧。”
康熙本是一肚子的火气,却被胤礽最后一句话给逗笑了,“你这孩子,倒是人小志不小。有这样的孝心和魄力已是不易。既然如此,你便坐在一旁仔细听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