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纪的胤禛,倒是已经有了后来稳重成熟的模样,加上近日佟佳氏身体每况愈下,哪有心思和兄弟们胡闹,只乖乖坐着一旁,低垂着头,不发一言。胤礽见了,想到佟佳氏红颜薄命,留下胤禛个有亲额娘还不如没有的,真真可怜的很。
“听说佟母妃前一阵身子不大爽利,这两日可好些了?”胤礽走到胤禛那里,低声问道。
胤禛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额娘这几日好多了,多谢太子殿下关心。”
胤礽看他表情僵硬,知这孩子如今心里难受,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叮嘱他自己也要注意身体,便过去了。一会儿先生过来上课,几个皇子们这才各自回到屋里坐好。
这一整日的课上下来,直到临近黄昏,才下了学。
胤禩打发了老九老十两个刚刚开始入学的,又磨蹭了半响,这才和胤礽留在了最后,并肩往外走。
“太子昨夜在乾清宫的动静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胤礽嘴角微勾,似有所指,带着点揶揄和蔑然的神色。
胤礽当然不信他能知道所有细节,毕竟乾清宫里贴身伺候的,康熙绝不会轻易让其他各宫的人轻易渗透进来,就算知道些事,也不过是外围里打听来的大概。
“所谓食色性也,本是件小事,弟弟们年龄尚小,才会心存好奇。不过八弟嘛素来洁身自好,自然不懂得这风流韵事的妙处。”胤礽一边说着,一边瞄了瞄胤禩的表情,嘴角含着丝调侃的笑容。
上辈子任谁都知道胤禩家有河东狮,八福晋娇蛮任性,对胤禩管得极严,别说出入风月场所,便是纳妾都要好好闹腾一番,搞得满京城的闲话。最后还是康熙发了怒,下旨给胤禩赐了妾室。
胤禩听了脸上一僵,颇有些后悔自掘坟墓,被胤礽抓到了痛处,是以抿着嘴沉默了半响才讥讽道,“便是如太子殿下这般才是好吗?待到老了,连个可惦念的人都没有,岂不可怜。”
胤礽知胤禩这是在讽刺自己薄幸,最后搞得兄弟们没几个待见他的,心下恼了,有心调戏,折扇在指尖转了个圈,轻轻勾了勾胤禩的下巴,笑道,“怎地,八弟可愿给二哥当个惦念?以前怎地没发现,八弟倒是长得俊俏的紧呐。”
这话说得轻佻,倒像个风流浪子在调戏闺阁小姐一般,立时让胤禩涨红了脸,气极的撇开了脸。
胤禩的眉眼本就在他们兄弟几个里最为秀气的一个,此时薄红着一张脸,轻抿嘴角,俨然是一副小媳妇的模样,让胤礽噗嗤笑了出来,心下倒是没了火气。
他方要开口圆圆场子,让脸皮薄的胤禩下得来台,便听到身后有太监尖细的声音,“万岁爷……”
胤禩与胤礽同时回头,看到康熙僵着一张脸站在不远处,他倒未必听得到胤礽说了什么,只是方才胤礽调戏胤禩的动作表情显然是看到了。
胤礽立时白了一张脸,心里怦怦直跳,攥紧了双手。
“皇……皇阿玛……”
“胤禩先回去,胤礽跟我过来。”当着胤禩和奴才们的面儿,康熙并未发作,只淡淡吩咐了,随后转身离开。
第33章 虚委蛇难测真心
胤礽随着康熙就近回了无逸斋,此时已是黄昏,无逸斋内空荡荡的,支起的菱窗透进傍晚昏黄的日光,内里可以看到翻滚的尘埃。
无逸斋的墙上挂着几幅胤礽这几年的习字和书画,皆是康熙亲自挑选,再由宫中的匠人裱好,挂起来的。这里面,最好的,是一副墨竹图。
竹枝修长挺立,风骨清气,几乎是完美,意境悠远。
彼时,康熙初见时大喜,后又有几分担忧,劝胤礽说,“此画中意,清冷孤寒,境界虽高,却非为君之道,日后你不可再轻易画竹。”
此后,胤礽果然不再画竹,平素里也多了几分亲切,不再显得过于傲气。说来,胤礽从小便听话到了极点,反而是越大了的时候,出格的事一件接一件的出现,难不成真是被自己宠坏了?
康熙长叹了口气,转头看着跟在他身后进到斋内的胤礽。
少年近日拔高了不少,如今已经长到他的下巴了,此时那孩子低头敛目,面上虽然看不出什么不同来,康熙却知道,胤礽在害怕。
今日清晨,听说胤礽去了畅春园,康熙多少是有些心疼的,那孩子昨日耗费了那么多经历,今日如何能有精神做学问。如今看来,这担心却是多余了,少年人果然精力旺盛,不过一夜的功夫,又能活蹦乱跳起来,还有心思用那些在外面学来的不三不四的手段来欺负兄弟们。
“朕平素里,对你是不是管教的太宽松了些,让你连礼义廉耻是什么都忘记了。”康熙淡淡地开口,神色看似平和,口气却比以前任何一回发怒时都要来的阴沉,非怒亦非气,带着点冷冰冰的试探,让人听着心里发凉。
胤礽心知康熙这一遭是真的动了真格,噗通跪在地上,低着头,轻声开口,“儿臣自知行事有失,请皇阿玛责罚。”接连捅了篓子,他知道这一遭是免不了责罚的了,心里暗暗苦笑,无论前世今生,再怎么胆大,胤礽也不敢在康熙的眼皮子底下真对自己的兄弟出手,方才对胤禩也不过是闹着玩的罢了。
只是这样的事情毕竟只是私底下的玩笑,被康熙见到了却又是另一种感觉了。
出身低微的,不受宠的年幼皇子,和渐渐长大,身份高贵的太子,且这个太子昨日才逛过相公堂子,今日便开始调戏弟弟。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如何能不被康熙想歪了。
“责罚?说的倒是轻巧,太子当真以为,朕不会真的不会轻易罚你吗?看来,昨夜的姑息让你已经忘了自己的身份!”
康熙的话一声比一声严厉,胤礽吓得出了冷汗,心里狂跳,嘴上却不敢轻易说话,只唯恐说多错多,倒不如先沉默片刻,再观望一下康熙的态度。
谁料那人竟也沉默了下来,胤礽忍不住抬头去看,却见康熙并未在看他,又在看墙上自己以前的画。
那幅君子墨竹图,胤礽委实花了些心思,才画出那样的意境。他生在皇家,身上自然有些清贵之气,却并非文人似的清寒。无那般心境,又如何能画出那般的画来。只不过,康熙饱读书诗,虽说对朝中一众迂腐的酸儒多少有些看不惯,却也真心佩服一些人的风骨。胤礽想要投其所好,酝酿了很久的情绪,才向康熙显示一点自己的“傲气”。
这一世,揣摩康熙的心思似乎成了胤礽的必修课,特别是两年前,他酒后失言,被康熙罚跪到两条腿疼得快要废了以后,胤礽越发上了心。
只不过那墨竹图的效果并不太好,康熙起初有些高兴,随后却觉得这样的气质风骨并不适合胤礽太子的身份,甚至还禁了胤礽画竹,胤礽便因此小心收敛了情绪,绝不在康熙面前显得过于清高,甚至开始时不时的透露一点小心机。
“皇阿玛,儿臣……儿臣……”开了口,胤礽看着康熙回头再次低头看他,眼里莫名闪过一丝诡异的神情,像是难过又像是心疼,心里莫名走了神,连带着原本想好的说辞,竟是瞬间就忘记了,只呆呆地看着康熙,嘴里的声音越来越小。
“你怎地?”康熙低声问道。
“儿臣有负皇阿玛的期望。”胤礽莫名其妙,心里方寸大乱,只好这样干巴巴地说了句,又沉默起来。
康熙看着胤礽一脸忐忑尴尬的模样,心里却是针扎似的,说不出道不明的难过。他想这孩子方才的轻佻模样,姿态肆意,嘴角勾着一抹笑,带着点邪狞的表情,和平素里的稳重圆滑完全不一样。
在不知不觉的时候,这孩子竟然已经变了这么多。
虽说,少年人在这个年纪都是一天变一个样,可在康熙心里,自家这个完美无缺的儿子,却是最最优秀乖顺的,想胤礽在自己面前,总是带着点撒娇意味的温顺模样,再想到方才胤礽桀骜不驯的玩着扇子的模样,想他两年那副风骨清气的画作。
康熙突然觉得,这个朝夕相处多年的儿子竟变得深不可测起来。这心里刹那间涌起的难过和失落让他有些不知所措起来。这么都不一样的胤礽到底哪一个才是他的真心?这孩子在不知不觉之间,可是已经有了那般的城府,在自己面前装模作样?
康熙从不是多愁善感的人,这莫名的失落,也只是一瞬,只是无论如何,这孩子总归是要管的,犯了错误,总归是要罚的。
“有负朕的期望?”康熙玩味着这句话,居高临下地看着胤礽,冷冷地问道,“你当真知道朕期望你什么?昨日方逛了妓馆,今日竟就对着自己的弟弟做这样的事,保成,你太让朕失望了。”
胤礽低头不语。
“罢了,你也大了,朕不愿再如你小时候那般说数落你,天黑之前便在这里跪着吧,好好想想,该怎么做人。”康熙淡淡说罢,转身走了。
“儿臣遵旨。”到头来,那人能想到的法子,也不过是罚跪罢了。
他明白,这两年康熙对他越来越满意,每一回胤礽在政事上展现出的眼光和见识都会让康熙露出自豪的表情,在小事上也越来越放纵自己,只这一回却有些触动了底线,让那人不得不正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