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调的旋律早在六年前便已奏响,只是那时的他们看得不清不明。
孙邑埅曾经的疑问如同被拨开的大雾,真正的原因被呈现在眼前。
朝廷的旨意无法公然违抗,为了保留苍云的战力,当初才不得不选择派出新招入伍的士兵前去。
若非如此,现在苍云是否还存在,都成了大写的一个问号。
孙邑埅有些担心燕筑,那被放任不管的队伍会在战争中如何,但是,他知道,值此关键时刻,他更是不能离开苍云。
那小子答应过他的,他会回来!
今日的巡诊结束,孙邑埅回到自己的帐篷,点亮了小盏油灯,习惯性地翻阅着这几年来收到的寥寥无几的来信。
一年一封,来自燕筑。
昏黄的灯光之下,抚摸着已然泛黄的信纸,就像能看见燕筑是如何皱着低头一字一句歪歪扭扭地写下这几封信。
“字又不会写几个,还隔几天就写日记,你也真是会折腾自己。”
鼎鼎听到自己主人被他人嘲,一个不爽就朝那人扑了过去,在那人脖子上留下一条粉红色痕迹。
“啊哈哈哈,也只有这个时候你家鼎鼎肯亲近下我。”
燕筑放下笔,捞过鼎鼎抱在怀里安抚着。
“我不是在写日记。”
“不是?那是在写啥?”
“写信。”
有些事情不记下来,时间久了会忘记,寄信的机会有限,他希望能多写下一些内容,给他看。
战事并未如他们所预料般地那么紧张严重,他们被安排在天策军营里,平日里不过跟着一起训练罢了。
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陆欧脸色是一天比一天难看。
因为他明白了,他们是被忽悠而来的。
但是却没办法离开!
陆欧满肚子的怒气发作不得,唰唰唰地写下一封信扔给燕筑。
“给燕帅寄过去!”
燕筑默默地接过信件,转身便去找天策府的信使。
两封信发出后不久,意外地,天策府急招重兵出征洛阳,兵将刚出几日,便被突如其来攻入的狼牙军堵住了大门。
就此,揭过一页。
比起第一封那略有些长度的信,第二封信显得极为简要。
战乱时代,能顺利地把这封信送出来已然不易,那比之以往要刚练的字迹笔画,就像是燕筑每一次划下的刀锋,厮杀中的斑斑血迹跃然于信纸之上,呼之欲出。
几乎无有间断的攻防战打了一年多,卸下曾经还显露出的那些稚气,如今燕筑的身上刻印着的是战火下不灭的战魂。
成为苍云的一员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像此刻这般,让令人厌恶的狼牙军一个个消失在自己的刀锋之下。
至少在一年多以前,他们是没有想到狼牙军会同样出现在天策,造成不下于苍云的残酷。
杀杀杀!
刀锋在战斗中不断被磨砺,精神也是同样一次次被磨练。
身形好大的燕筑,立在苍云军中,就像是一块不倒的盾牌。
陆欧也没有想到,那个才入营不久的新兵蛋子,现在成了破阵营里的先锋。
而这个先锋在一次行动中,以他的盾牌救下了自己的一条性命。
空气中除了血腥之味外,剩下的便是那恶臭刺鼻却让人觉得亲切又熟悉的味道。
陆欧仔细地端详着现在为他包扎伤口的人,之前犹如战神降临般的燕筑现下却隐藏了那犀利的杀意,在白狮鼎鼎乖乖趴在他脚边时,看起来安静、沉重而无害。
“这次若不是你,我这条命就交代在这里了。”
“统领看起来有些躁进。”
燕筑不缓不急地应道。
娄副官在一旁整理着伤药纱布,一脸肃穆之外,看着燕筑的眼神里多了些动容。
“知道狼牙军为何也出现在天策吗?!”
陆欧的音调带着些咬牙切齿。
以前不知道,现在看多听多了,再不明白也太蠢了。
“我们是否要赶回苍云?”
“离开天策,我们的力量太单薄,只会被他们一网打尽。”
而且,现在离开,也太不讲义气,非是他们苍云军的作风。
“上一批来援的苍云军也没有回去,孙邑埅想要找一个人。”
“咦,是吗?并没有听他说起。”
“他在出征名册里找到了那个人的名字。”
燕筑把名字写下来打算交到陆欧手上,娄副官从一旁伸手截了过去。
“交接名册在我这,我来去找。”
“多谢。”
傅佛里,失踪。
这是记载在第三封信上的内容,一条让孙邑埅不知该喜该悲的消息。
战场上收尸没有他,但是活着的人里面也同样未看见他,所以被定义为失踪。
说不定还活着,活在其他某个地方。
孙邑埅习惯性地抚摸着看上去光亮如新的师傅的骨灰盒。
师傅,徒儿知道,有些事情并不是能强求的,但却想为师傅再坚持下去。
外面传来信使的喊声,孙邑埅猛然站起来,放下骨灰盒,奔出营帐外。
“天策的来信?”
“咦?不是天策,是洛阳呢。”
洛阳战火纷飞地野外之地,终于从天策撤了出来的苍云军的军容只剩下来时的一半,但这一半也是经历了血与火的考验、最终成就杀神称号的精英之队。
燕筑刚被陆欧提升为杀神之队的副队长,便被派去洛阳官道上查探消息,他们准备伺机返回苍云了,这是他们盼了四年之久却迟迟未能如愿的事情。
洛阳城里来来往往不少各门各派人士,燕筑总是控制不住地盯着其中某一种门派弟子一直看一直看,直到被别人呵斥回来。
被呵斥的人也不觉得难受,心里想着那个人,和所见过的其他万花弟子相比,总是更为优秀的。
理所当然地。
“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我们苍云可没有你这种色胚子,总盯着美人看。”
被同样一身苍云军服的人训话,燕筑先是一愣,然后才语带抱歉地边解释边往后退了几步。
这个苍云兵,并不在他们的杀神之队里。
“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
“啊!我知道了,一定是想你的万花相好了吧?!”
许久没有遇上如此窘迫之事的燕筑抿着唇红着脸一言不发。
那苍云身边的天策连忙上前解围。
“小哥,佛里说话没遮拦的,我替他向你道歉,希望你不要往心里去。”
燕筑抬起头来,眨了眨眼睛,又再眨了眨。
“傅,佛里?”
不日,我们会带着傅佛里回苍云。
孙邑埅不由跃然而起。
他们要回来了!真地要回来了!
孙邑埅看着笑得灿烂的信使,这才发现自己喊出了声音。
“抱歉,是我失态了。”
“没事没事,刚才给燕帅送信时,她也是如此高兴的,我们的兄弟要回来了!这真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
“嗯!这是这么些来,最让人开心的消息了。”
孙邑埅紧紧捏着手中的信,望向蒙蒙的夜空,似乎从那里看到一束穿越厚厚云层的而出的星光。
第19章 十九
两人
这两天苍云堡上上下下忙碌个不停,而且每个人脸上都或多或少地露出了欢欣的表情,包括他们的燕帅,长孙忘情。
因为减员而撤去的帐篷又重新搭了起来,破阵营里帐篷是一顶挨着一顶,带来难得的人气爆满之感。
因为留在苍云,看着忙碌的人群,孙邑埅觉得有些定不下心来,在巡诊结束后,干脆背着药篓戴上斗笠,踏出了雁门关。
“孙大夫,不要有得太远,要不要派两个士兵陪你去?”
关外的守卫好意地提醒道。
“诶,我知道,我就在这附近转转。”
说是采药,附近的药草都被他采得差不多了,既然出来只是散心,于是便看到什么倒腾什么,弄了些自己用不上的石块兽皮扔进背上的篓子里。
因为记得燕筑有在心中说鼎鼎近来吃肉越发厉害了,孙邑埅打算再去弄些上等的肉排来。
尖厉的剖刀同样也是燕筑亲自铸造,远从天策寄来给他的,与他寄药品过去一样。
野兽都喜躲在密林里,孙邑埅不知不觉越进越深,大棵绿松的枝桠无法支撑越来越沉积深厚的雪,弯了弯腰,让雪块噗噗了落下,落在了孙邑埅的头顶肩上。
同时还有传来一阵细琐的脚步声。
孙邑埅停了拂去落雪的动作,屏住呼吸,缓慢地靠在了粗大的树干上。
他可以看见,在离他有□□棵大树之远的阴影下,那是一小队十数人的狼牙军。
这里离雁门关如此近,为何这么少的狼牙兵胆敢出现在这里?
看他们行进的方向,应该是朝着东陉关前行的,而东陉关上面有奚人牧场,这让孙邑埅有了不好的联想。
只是他单独一人不敢贸然行动,即使离得远无法听到那些人的谈话内容,孙邑埅也不打算稍微靠近一点点,就在他考虑离开回报之时,一双大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压制住了他的动作,这让孙邑埅心下骇然,一步不敢动弹,而手中的剖刀却是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