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不再说下去,因为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计量。
少时,两门人重新出现。长脸的那个环视了下展昭身边众人,问道:“不知南侠身边的是些什么人?”
展昭道:“都是展某的朋友。”
那人道:“家师今日无法抽身,本不欲见客。不过师父他老人家也说了,展大侠若是定要求见也当应允,毕竟南宫先生与家师是有三十年交情的老朋友。然家师有言在先,要见,只见你一个,旁人就恕雪城派怠慢了。”
展昭想了想,道:“也罢。只我一人见乔掌门也可,还请兄弟开城放我们进去。”
“南侠想必是误会了这怠慢的意思。我师兄是请南侠的这些朋友下山。”另一个道。
魏千上前怒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大老远赶到这里,走了一整天才上的山,难道两句话就想打发我们吗?”
“就是。”魏万帮腔道:“眼见天色就要黑了,你们怎么能闭门不纳。你们可知道我们是谁吗?”
“魏万!”封何喝住魏万,向城上的人抱拳道,“我这两位兄弟性子卤莽,出言无状,还望朋友毋要与他一般见识。不过这黑灯瞎火的我们确实不好下山,况且我们雇的带路人已经先行离开了。所以不知可否请朋友给个方便,让我等借住城内一晚,乔掌门若不愿接见我等,不见也罢,明日一早我们就下山,决不多做逗留,扰贵派清静。”
赵祯上前欲言,被展昭拉住。展昭摇摇头,眼中闪着狡黠的芒色,赵祯顿时心领神会:只要入得了城,还怕见不到乔天远吗?
“如各位不嫌弃,我师兄弟可送各位下山。”
展昭闻言与封何交换一个眼神,向城上抱拳道:“这些朋友是陪展某上山,本是想一睹乔掌门风采,眼下不能拜会已是扫兴,还请给个方便,借贵宝地一宿。”
长脸那人思量半晌道:“我也非不通情理,展大侠有此求,本当应允。不过我两人只是雪城派中后辈,人微言轻,做不了主。不如展大侠入先与家师商议,再做定夺。”
和封何附耳几句,展昭道:“如此亦可。那就麻烦兄台替展某打开城门了。”
城上的人打了个手势,便见城门缓缓打开,走出一行五人前来相迎,展昭逐个还礼,向众人各示意一眼,正要随之进入,却被人同时拉住。展昭一怔,拉住他的两人也是一怔,或许因为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对方会有和自己一样的举动。
互看许久,白玉堂道:“小心一点。”
赵祯亦道:“早去早回。”
展昭郑重地点了下头,遂与来人一同走进城中。
城内景物依稀如旧。屋房为防风雪俱是低矮构造。满目冰雪,庭院之中只植有两排老寒松。过前厅便是校武场,其中有四五门人在铲雪,正将雪放入模子弄成砖块形状,欲以修葺城墙。见展昭经过全停下手打量,他们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展昭感到不太寻常,本想上前搭讪,套问些话,哪知引路中最年长的一人突然大声喝道:“你们磨磨蹭蹭的干吗?还不快把雪铲完。天黑不想吃饭了吗?”言罢转身向展昭施礼,“这些都是刚进城的新徒,不懂规矩,让南侠看笑话了。”
展昭应对了两句客套话,再次随行。不一会儿功夫,已在一扇小门外停下。先前那人道:“请,家师正在内相候。”
“有劳各位。”拱手谢罢,展昭推门而入。
门虽低矮,门内却是别有洞天。堂屋宽敞,不比原本用来待客的前厅小,不过若大之地却仅摆放了一盏油灯,是以灯光昏暗,难以清辨旁物。但依稀之间仍能看到一素袍老者盘膝坐于一唐代式样的宝珠璎珞禅座之上,看其双目紧闭,似是正在打坐。展昭知大理国众多是研习佛法者,一时不敢打扰。四下张望之际,见两旁桌椅间的几张茶几之上都有摆放茶盏,用手摸去,竟还温热,忙环顾,发觉屋的右侧还有一小门,当下了然地轻声笑了笑。
也许是笑声惊动了乔天远,见乔天远睁开眼,展昭忙上前行礼:“打扰掌门清修,还请恕展昭冒昧之罪。”躬身之时,眼角有意无意地瞥上那几杯茶盏,遂将头压得更低,“若早知乔掌门今日有贵客来访,展昭实当改日再来拜见。”
“阔别多年,人大了,礼数倒也越来越精进了。”大笑着下座将展昭掺起,乔天远道:“老夫与你师父相交莫逆,自不比别人,贤侄特来求见又怎能将你拒于门外?随意坐吧。”请展昭入座,乔天远冷眼扫过几上茶盏,淡淡道,“是有几个访客拜会,却不打紧,反正该说的都已说完了。贤侄不必挂心。”
整了整衣袍,乔天远重回禅座坐下,“来谈谈你的来意吧。无事不登三宝殿,贤侄特意千里迢迢来到大理,不会只是为了见我这把老骨头吧?要不然,难道是捉贼捉到了这儿?我听你师父说你做了宋国四品带刀护卫,在辅助大名鼎鼎的包拯包青天,真是前途无可限量啊。”
“乔掌门还是跟当年一样风趣。不瞒掌门,展昭此来确有事相求。”
“什么事?”
“事情有两桩。一事相请,一事相询。”顿了顿,展昭别有意味地斜睨一眼右侧小门,复看乔天远,双目炯炯有神,“只是我正在思量到底应该先做哪桩。是先请呢,还是先询?”
乔天远微微一怔,继而神色如常道:“何必扭捏费思,侄儿一块说出,看老夫能不能帮得上忙。”
“一定帮得上,只要掌门人肯帮。”
“老夫定当尽力而为。”
“有掌门这句话,恕小侄斗胆先请了。”起身,展昭倏地跪下,抱拳朗声道:“恳请乔掌门施以援手救小侄的朋友。”
乔天远默不作声,许久,上前将展昭扶起,笑道:“有什么事会是你堂堂南侠摆不平的,需要来求助老夫我?令师的武功深不可测,在老夫之上,贤侄何不去求他?”
“若是小侄力所能及,自不敢叨扰您老人家。不过此事家师亦无能为力,非贵派不可为。”
“这倒稀奇了。”
“因我朋友中的是雪城派的‘赤炎砂’,非贵派解药加以独门手法无从解却。”
乔天远慢慢站起,笑得颇是冷淡,“老夫这可明白了。贤侄另一件相询之事想必也与此有关吧。原来老夫多少仍是猜对了些。贤侄除了来此求医,确也是捉贼来着,就不知贤侄要找的是我雪城派哪个不争气的孽徒啊?”
展昭忙将头压低,“小侄不敢。小侄此来主要为的求医,绝无兴师问罪之意。况且展昭亦未有证据证明此事便是雪城派门人而为。”
“即使是我门人所为,想必也是江湖私怨。”
展昭闻言,抢道:“那么乔掌门是承认乃是你门人所为了?”
“老夫可没有那么说。”不悦地用力拍了下条案,乔天远一愣,顿悟自己失态。定了定心神,重又展袍坐下,缓和道:“老夫的意思是,江湖事,江湖了。贤侄若是以南侠的身份来为你的朋友说情,老夫自当设法化解恩怨。若是贤侄以带刀护卫的身份强出头,那大可不必。我们这些江湖人可是从来不吃官府这一套的。”
“然而我的这位朋友并非江湖中人,更不用谈会和贵派弟子搅和上什么江湖恩怨。”
“哦?并非江湖中人?”乔天远挑高眉毛,加重了语气,“如果不是江湖中人,莫非是你官场中的朋友?”哈哈一笑,又道:“该不会那中‘赤炎砂’之人是朝中高官又或王公贵戚吧?若真是如此,老夫便能明白贤侄何以会为此人跪求老夫了。”
“展昭一跪,因乔掌门当得起这一跪,因我那朋友值得我一跪。与其身份、地位全无干系。展昭虽不敢自命清高,却也不敢有忘师训,不致丢了惟有的几两傲骨,有辱家门。”
展昭义正词严,句句有气有节,眼神交递间,直视中俱是无畏坦荡,没半点犹豫闪烁。相形之下,乔天远倒觉自己像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由脸上无光,难堪地低咳几声道:“贤侄所言,令师若能听见,想必能寥感安慰了。”
“据我了解,‘赤炎砂’并非雪城派人人有之,一般低辈弟子是决不可能拥有的。雪城派祖师风雪老人武功卓绝,本不屑用毒,会调配出‘赤炎砂’全是为了点化世人。‘赤炎砂’每隔七日发作一次,一次比一次情况严重,毒发之时倍受折磨。但只要中此毒之人诚心向善,与施毒之人修好,当为之化解。所以‘赤炎砂’只能由雪城派掌门人亲授方可得到。而能得到并运用‘赤炎砂’的人必是德行兼备之人。因为‘赤炎砂’还有另一个名字,唤作‘仁毒’。”
“你知道的倒很清楚。”
“既然如此,小侄也不敢再有欺瞒。乔掌门是世外高人,是非分明,当见端的。我的那位朋友是为救小侄才招此祸至,不然中‘赤炎砂’之人当是展昭无疑。展昭自问问心无愧,但施毒之人却以此毒对付我,想必事出有因。姑且,容小侄妄猜一番。我以为其因有二。其一,‘赤炎砂’为人所盗,小侄会遇上是机缘巧合,说明善有善报,那救我的朋友命不该绝。如此,掌门当会竭力救治于他,无有二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