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天远摸了胡须笑了笑,除了满脸赞赏之色,全然看不出别的。“其二呢?”
展昭见乔天远没有给予回应,于是又道:“其二,不以巧合论之,就当真有人要用‘赤炎砂’对付小侄。但这又是为的什么?若此人不知我与雪城派有旧也罢,若是知道……,”停下,躬身行下大礼,“望乔掌门恕小侄无礼。我窃以为这用毒之人若非雪城派中人便是与掌门人相交甚深之人。而其用‘赤炎砂’的目的只有一个,为了引我到大理,到暠山,到雪城派中。”
展昭突然嘎然而止不说话了。双目直直逼视乔天远,犀利无比,仿佛一把尖刀,随时都能把所视之人看穿透了。眼神,表情,呼吸,连肌肉绷紧的瞬间都不放过。因为他已经意识到,此刻一丝小小的破绽都能决定命运——不止他,还有许多人的命运。
“这有可能吗?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呢?小侄愚笨,本来怎么也想不透个中道理。可是……”展昭故意放慢语气与节奏,说得慢条斯理,当再开口时说出的却是乔天远完全听不懂的话,“这暠山不愧为大理臣民所视的圣山,而雪城派可以成为大理国内门派的翘楚,展昭现在懂了。”
乔天远在心里纳闷:这展昭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估摸着胃口也吊足够了,展昭才一派轻松道:“小侄一进雪城便觉得神清气爽,而进得此处,更感一股灵气扑面而来,霎时让我茅塞顿开、疑惑顿解。”
“什么灵气?”乔天远多少听出些许端倪。
“不就是从那里吹来的一股灵气嘛。”
顺着展昭手指的方向,乔天远对上右侧那扇小门,顿时面色大变,突得瞪住展昭,冷笑一声,“老夫在此打坐冥想了十余年都没沾染半点灵气,侄儿一来,便有所获,看来贤侄确是福泽无量,可喜啊可喜。”
展昭摇摇头,笑容已化苦:“小侄却不以为喜。正所谓‘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这福祸双至的事向来没个准。这不,小侄已经感觉煞气迫来,看来大难将至。”
“哦?”乔天远一脸不以为然,“贤侄或许一路舟车劳顿累坏了,净想些无稽之事。有老夫在,这雪城之中又有谁敢动你?”
“是极。”舒怀一笑,仿佛先前脸上的愁苦已经一扫而空,“有乔掌门在自然没有人敢动我。所以……。”展昭顿住,笑容尽收,神色一片肃穆,“才用‘赤炎砂’,不是吗?”
乔天远彻底愣住,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了。
“若不是乔掌门授意,又怎会让独门密药流入外人之手?雪城派一向把关极严,决不会犯这种错误而不自知。掌门对展昭心存怜惜之意,展昭铭感五内甚是感激,然而同时,这无非也证明了一点。乔掌门从一开始就是行刺事件的同谋,是也不是?!”
先声夺人的逼问,不留人丝毫喘息余地。展昭向前踏进一步,乔天远竟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他知道自己在气势上无形已输给了这个后生晚辈。而从另一方面来说,他或许已是输得一败涂地。
右侧小门蓦地发出一声响动,展昭举高剑柄指住声音的来源,高声喝道:“韩孟非你还不出来,莫非要展某请你不成?!”
“咯吱”一声门打开了,昏暗灯光下看不真切,只得见一模模糊糊的人影。
“你既然要我出来。”那人道:“好,我便出来。”
说罢慢慢踱步而出,他慢慢走入灯光,走入展昭的视线之内。而随着轮廓的越见清晰,展昭的表情亦在变化,从开始的镇定自信到惊魂难定,从严阵以待到手足无措。吃惊到了极点,连讲话也变的期期艾艾:“怎……怎么可能……怎么会是……。”
须臾间,那人已来到展昭跟前,与他肩对肩,面对面。
那人道:“我已出来了,你又待如何?”
第16章 (十六) 血泪无涯
灯火摇曳下,映照出一幅仙风道骨。灰白眉发,长须,面阔口方,藏青素袍加身,一双眼目炯炯,神情焕发,仪态很是不俗。来人冷冷斜睨展昭,突然神情一变,大喝一句:“跪下!”
展昭没有二话,“扑通”便是跪倒。因为没有人比他更熟悉眼前这位老者。此人正是他的师父——南宫惟。
南宫惟阴沉着脸道:“你可知我为何要你跪?”
展昭沉默,连头都不曾抬起。
“乔掌门是你的长辈,不是你公堂上的犯人;这里是雪城派,不是你的开封府,哪里容的你放肆?!对乔掌门你已如此,那对我呢?你是不是也打算大义灭亲?!!!”
“师父……。”展昭欲言又止。
“不要叫我师父,我南宫惟可不记得有教过你这样的徒弟。”南宫惟恨恨甩了下衣袖,继而放声大笑道:“为师就老实告诉你好了。你要抓的同谋这里还有一个,要抓,就将为师的也抓去蹲开封府大牢吧。”
猛地抬头望向恩师,满脸不敢置信的震惊与僝僽搅在一起,失了方寸。勉强寻回镇定,展昭恭顺道:“徒儿知道徒儿错了,但……师父这个玩笑,未免开得太大了。”
“谁和你开玩笑?难道你当为师是耍把戏的吗?!”怒叱由冷笑取缔,南宫惟慢条斯理地说:“你不是向来自诩正义吗?很好。那就让为师的见识见识你那所谓的正义好了。犹豫什么?要抓便抓!”
想也不敢想的事居然成真了。从看清南宫惟的第一眼,不祥的念头便蠢蠢欲动。真正听到,所承受的矛盾比预料的更沉重百倍。
有可能吗?
他想,可能确实有的。乔天远的参与已成定局,而师父会在此地,还在他来拜访时躲藏了起来不予相见,某一种程度就说明了可能性。但为什么要那么做?师父虽不喜官场,却不会做出谋逆的事情来,乔天远亦是。这其中一定有理由。
看来,整件事情已经不是单纯的行刺那么简单。
正当展昭沉思之际,侧门之内突然响起一个似曾听闻过的声音。
“南宫先生好大的脾气,这边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那声音幽幽传来,却是侵屋入室,满堂可闻,隐隐感觉得出其不弱的内力。步伐比声响缓了些微,因为此人是慢慢踱步而出,一派悠然自得的神情。待其走到明处,只得见一身着绣龙锦服的华贵男子。
那男子,展昭竟认得,乃是大理太子段忠义。三年前忠义太子代表大理国入京朝拜宋主赵祯。展昭便是当时被指派去保护他的人,那期间彼此接触颇多,很是投契,展昭几乎可以断定段忠义是个正直且气度不凡的人。这样一个人居然出现在这里,太过出乎意料之外。
莫非……真应了赵祯的顾虑,大理也动了穷兵黩武的念头?
浑身不由一震,思绪的紊乱令展昭没能留意段忠义笑着微微朝他点了下头,并道了声:“展护卫,别来无恙?”务须展昭回应,段忠义已朝向南宫惟道,“我只知道展护卫武艺高强,今日才晓原来展护卫心思缜密、洞悉过人,堪称得智勇双全。能有展护卫这等高足,不知羡煞多少求才若渴的名家。南宫先生当感欣慰才是,何必动气?”
南宫惟睇忠义太子一眼道:“太子谬赞。我这徒弟不过端些虚名,有多少斤两我倒掂量得出来。至于是不是该为他动气,老夫自拿捏得了分寸。不敢有劳太子费神。”
乔天远听南宫惟言语冷淡,知他是动了性子。南宫惟教徒极严,最恼别人管他的家务事,尤其是插嘴帮腔的。见段忠义脸上有些挂不住,又见展昭面容惨淡,也是不忍,打圆场道:“南宫老弟,你这脾气啊还真是数十年如一日。其实太子殿下说得不无道理,展贤侄确可算得上武林年轻一辈的翘楚,我这辈子若能收到这么好的徒弟,夜里做梦的时候都要得意的偷笑醒了。”
“天远兄,就是因你这般仁慈才生出这祸事来。你有心保他周全,才开启封箱已久的‘赤炎砂’,让孟非用来迫他到此以避杀身之祸。这小子倒好,无半点感激之情,却还咄咄逼人。如若再纵容于他,将来岂不更目无尊长、无法无天了?!”
“哪有那么夸张,贤侄是不是尊师重道的人,你这做师父比谁都清楚。你现在气头上,我就不与你争这理了。”说罢想托展昭起来,展昭却是避开,把头压得更低,再看南宫惟竟怒目瞪着他俩。乔天远对南宫惟笑道:“你啊,身在福中不知福。刚才的事大家听得明白,是老夫马失前蹄,让他这晚辈摸出门路来。”蓦然正色,乔天远道:“何况那件事,贤侄多半也是蒙在鼓里不知真相,你又何必迁怒于他?”
段忠义拊掌附议:“乔掌门说的是极。我们费了这么大心思将展护卫请来,不正是希望展护卫这样正直的人莫要不明就里、助纣为虐。”蓦地回头,扬声道,“文益,你说呢?”
顺着段忠义的话音消弭,侧门又走出一列人来。
打首的是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弱冠少年。瘦高个子,绛色华衣,头戴镶边翡翠金冠,五官工整,称得上俊俏。腰悬宝剑,手执折扇,边走边用扇骨敲击着掌心。这张陌生的脸,自然不是展昭心惊的根由。展昭所不期见的是这满脸贵气的少年身后——韩孟非等一众眼熟能详之人的紧紧尾随,且个个神色毕恭毕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