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里的每个人都知此次肩头担子不轻。陛下之所以不择封何拟定的路径,就是怕一旦途中遇刺,将来归咎责任之时亦可用他自己任意而为一辞替我等开罪——这是陛下最常用的一招。当然,一路玩来也可以放松大家的神经,不必战战兢兢。”
“我只当他任性胡闹,原来还有如此深厚的心意在里头。”白玉堂喟叹。
“心意……,”展昭低声喃着这两个字,脸上的沉重表情缓缓舒展开,虽不见嘴角有笑容,白玉堂却看得明白,展昭的眼睛在笑,心隐在眼睛里,也在笑。
“人的心意最要不得。比债台高筑更让人不知如何偿还。不过,真的很暖。陛下的,还有白兄……。”
半混半清的眸子对上白玉堂的,嘴角勾划起微笑的弧。
“你的。”他说。
□□的直白,突然袭来,毫无防备,让白玉堂彻底不知所措。白玉堂知道,展昭此时多少有些醉了,平时的他甚少会吐露内心的感觉,因为他是个含蓄而温文的人。
不知是不是酒劲上涌的缘故,心头的热意一下燃起一把火,烧得全身燥动不安分。突然好想一把拥住身旁比肩相挨的人。是的,想紧紧拥住,用手臂的有力,用胸口难以宣泄的动容。
好奇怪,明明一身是火,心境却和以往全然不同。想拥抱,只因单纯的希望,因朋友间真挚的触动。现在的他完全没有一丝杂念。
朋友……
是不是他已经能够做到了?
那一日分别,回府一夜难眠。他知道自己的选择该是什么,因为展昭已经选择,他亲口将界线划分以醒他之浑噩,但他终究难以全然屏弃情感的作祟。这些天与众人相处,眼看着展昭快乐开怀,眼看展昭注视他人时的坦然自在,比起不同于和他单独在一起时尴尬难堪,他就感觉心在默默抽搐。
但是他能理解,因为展昭要的从来就是友情,陛下的,众人的,他的。展昭说陛下是个怕寂寞的人,其实展昭自己也是个对感情放不下、千肠万转的人,对月华、对他——即使人死了、感情变质了,展昭亦从未起过一丝丢弃的念头。
坚强而又脆弱啊。如何能够割舍?即使只是友情,也断不了的,怎样也断不了的。
他和他,是注定要相知相交一辈子的。
“猫儿,我昨夜梦到月华了。梦里的她还是一样的美。她问我你怎么样。我有些生气,说:‘你不会自己去看看那个被你弃之不顾的人吗?’月华没有生气,却笑着说:‘我从未将他弃之不顾。因为,他也从未如此。’听到那句话,我很不痛快,我很想大声叫:‘你就这么希望他念着你过完这一辈子吗?’但是那时我突然发不出一点声音来。然后月华走了,而那个叫走的她的声音,我总觉得是你的。醒来的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彼此却都有选择权,如果真心选择遗忘,那个人自然不会萦绕心里。你难以忘怀月华的好,因为你从来没有选择遗忘。”
“这次同你一起出行护驾,我想我没有选错。始因不提也罢,却毕竟有所获。托陛下的福,多多少少又找回些当年和你在一起时洒脱的快乐。说真的,才短短几个月,我却好象忘记了这种快乐。或许你是对的,友情才是我们之间最重要的东西——对你来说,那应该是独一无二的吧?”
“不想再迷茫,不想再做一叶浮舟。你也知道我不是个太爱想事的人,但是你的事我一直都有很用心地去想。我想,我是想通了。”
为何丢弃已有的珍贵,却去追求不属于自己的呢?
或许,是心的贪婪。
转头望向展昭,却见展昭两眼紧闭,双手微合,枕在船沿。白玉堂叫了一声,他不理,再轻摇两下,展昭整个人顺势右滑了下来。白玉堂见状赶紧扶住,忙自己也靠上船沿,让展昭枕在自己肩头。
低沉的鼻息,俨然已经睡熟,白玉堂明白展昭是撑不住了。很难想象展昭会酒醉到吐,想必他为了让别人玩得痛快,自己强忍好久了。
他确实该好好休息一下了。而他,或许也该“休息”一下。
因为天地,此也正值休憩之时。
第15章 (十五) 暠山雪城
一路行程,比预期还要顺利。过蜀地进入云南地界,众人多少收敛起玩心,严阵以待随时可能有的突发状况。进沧临城已是第二十九日,赵祯“赤炎砂”发作愈趋严重,于是众人决定第二日便上暠山。
封何考虑甚详,当晚向赵祯提议下旨沧临知府,联当地柴王府组成卫王军,以备求医不允,强行攻下暠山,迫雪城派中人给予解治。展昭漠不做声,他虽不喜这等用强,为大局着想,却也默许了。
哪知提议为赵祯驳回。赵祯言道暠山乃属大理,若强攻之,于理不合,无疑要扯上两国邦交。再者,他等行踪为官府知晓,不肖几日便会传至暂代摄政的太后耳中,赵祯以对太后的了解,怕骤时牵连甚广,那些助他有所欺瞒之人都会被太后拿去问罪。
封何闻言却仍毫不让步,以龙命国运为由,坚持己谏。于是包括展昭等几人亦跪下谏言赵祯。赵祯无奈,遂同意留下二人,并赐手谕,要其守侯七日,若不见安全归来,当向沧临知府、柴王府宣旨进兵。
一切就绪,补给完毕。第二日,天未亮便启程,众人以经商为名入大理境,在山脚雇了名当地摆夷人带路,一干人遂朝暠山进发。
暠山,南北纵横,全长三百里,交大宋、大理东西于境。地势险峻,群峰叠绕,沟壑交错。暠山地理颇奇,四周乃属炎暑之地,暠山峰峦极多,层层裹裹,以致中心主峰群竟是终日冰寒,万年雪飘。早年,大理刚与大宋建交之时,两国都争将暠山纳入其境,后因出入暠山只有一处可行,在大理境内,而山脚下的大理臣民更视其为圣山,若割此山其民定难善罢甘休,宋主遂将其归予大理。而雪城派便建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上。
雪城派得名雪城,因其除了内部屋宇宅地,外部更由冰砖砌起高耸的城墙,本是用来抵御风雪,于攻防之用亦相得益彰,俨然可谓之以城。
雪城派在大理名头不小。雪城派的开山鼻祖乃是一百年前名噪江湖的风雪老人。十三年前,大理国变,皇帝携后宫内眷逃入暠山,为雪城派掌门乔天远所救,庇护雪城之内。叛军闻讯杀至,雪城派上下齐力抗敌,整整僵持一月,叛军终因耐不住寒冷的气候煞羽而退。后剿灭叛党,国主极力封赏雪城派,并允将雪城加以扩建。众国民更以师拜雪城为傲,是以雪城派在大理盛名不衰,倍享尊荣。
皑皑雪城,巍巍壮观。城背临山,胁地势突兀而显。城墙高耸,因由冰雪所砌,墙面光滑难攀,阳光照来,更是晶莹耀眼,让人不敢直视。所幸众人到达之时已近入夜。天色蒙灰,茫茫雪地渐渐起了风雪,来时的脚印已不复相见。
如此雪城,前所未见,赵祯不由望城兴叹道:“好一座雪城。”
众人亦啧啧称奇,惟独展昭不以为奇一言不发,只是仰望雪城,满眼感怀。赵祯走近问道:“怎么,展护卫来过?”
展昭道:“十三岁那年随家师来过一次。至今记忆犹新。”
看出展昭眼中隐匿着的忧虑,赵祯拍了拍他的膀子,笑着宽慰道:“令师既与雪城派掌门有旧,此行应该会顺利的。你不必太过担心。”
回馈以一笑,展昭点头道:“承陛下吉言,但愿一切顺利。”
在雪城外观望许久,不见雪城之上有守城的门人,展昭颇感意外,于是嘱咐众人退后百步,运功扬声道:“‘不居先生’门下,有事求见雪城派乔天远乔掌门。”
话音悠长,隐隐听得一丝回声。展昭不敢出声过响,怕致雪崩,只是恰好保证声音可以传到雪城之内。果不多时,城墙之上冒出两个人头来。
“刚才说话的是哪个?”一门人道。
展昭抱拳施礼:“是在下。”
“你说你是谁,要做什么?”
“区区‘不居先生’门下,有事求见雪城派乔天远乔掌门。”
“哪一个‘不居先生’?没听过。”另一个道:“我雪城派掌门是你们这等无名小辈随便求见便可以见的吗?况且今日家师有事,不便会客。快走快走!”说罢不耐烦地挥挥手,转身要走。
展昭正要出言挽留,却听先前一个思忖道:“你说的‘不居先生’可是庐山小风居的南宫先生?”
展昭喜形于色,忙拱手道:“正是家师。”
城上两人闻言一惊,面面相觑,竟异口同声道:“莫非你就是那个南侠展昭?”
“确是展某。”
两门人突然一阵慌乱,彼此咬了咬耳朵,随后一同抱拳大声道:“请南侠稍候片刻,我俩这就去禀告家师。”
展昭才说了句“有劳”,已不见两人身影。白玉堂近到展昭身旁,用只有展昭才能听到的音量道:“看来有些不寻常。”
展昭看他一眼,“白兄发现了什么?”
“刚才我运功窃听,一直在留意那两人,虽然多半听不真切,但有一句听得很清楚。长脸的那个说:‘来得好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