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你什么都不说吗?既已知晓是母后要害你,可是你却一句都不肯对朕吐露。你定是一早就猜到是母后所为,才会在契丹使馆内所言指向如此明显。既然如此,为何到现在你都还要维护于她?
不,你要维护的不是母后,而是朕。你是如此想要维护朕与她之间的母子之情啊,甚至不惜让自己身陷险境。
展护卫,朕该拿你怎么办?朕要怎样才能护你周全?
不能再坐以待毙了。朕会想到法子的,朕一定会想到阻止母后的法子的。
三日后,朝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从六品殿中侍御史李博仁殿前上议,言当今太后刘娥并非皇帝生母,生母乃是当年金华宫中一名宫女李氏,刘娥为得后位借腹生子,之后狠下毒手,将皇帝生母鸠杀。他更出示了已被问斩的前兵部侍郎万乃安的绝命笔书,证其言辞凿凿,当庭怒斥刘娥心狠手辣,请命皇帝撤其太后封号。
满朝文武,皆是哗然。本以为皇帝若不是震惊不已彻查此事,便是勃然大怒下旨斩了诬蔑太后的李博仁。哪想皇帝怒是怒了,将李博仁大骂一通,却最终只是将其下放到地方当县令便没了下文。不查不究不贬不问,这一行径过于诡异,实在叫人看不懂帝心所想,因此朝野内外猜测臆想、众说纷纭。
刚退朝,赵祯便迎来了意料之中盛怒的太后刘娥。
太后质问:“皇儿到底意欲何为?为何不诛杀那信口雌黄的李博仁,还哀家一个公道?”
赵祯扶太后安坐,随后赔笑道:“李博仁不过误信奸佞谗言,将万乃安那逆贼之言信以为真,既然是场误会,母后又何必动怒?”
“好一句轻巧的何必动怒?那李博仁不过小小从六品,却敢在文德殿上肆无忌惮冒渎天颜诬蔑天家,杀他一人简直便宜了他。哀家以为此事蹊跷,背后定有暗手推动,想要挑拨我母子感情,若不彻查,哀家寝食难安。”
“母后当真要彻查?”
盛怒中的太后压根没有留意到赵祯眼中划过一道冷意。她只是觉得抑郁难平,烧的心口怒意冲天。“为何不查?让这样一股毒瘤留在朝中,势必造成朝局动荡,分崩离析。”
赵祯挺直腰杆,音色突然转为淡淡。“也好,既然母后要求,不如便彻查吧。只是光查李博仁难堵天下悠悠众口,不如就从宫中开始查证。只要能证实母后便是朕的亲生母亲,任谣言漫天,也是不攻自破。”
“你……。”太后这才注意到皇帝面色中那股疏离的冷漠,突然心头一悸,像是明白了什么,流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皇儿,你居然信了李博仁?”又像是想到了更可怕的可能,太后双目瞠大,双唇发颤到极点。“不,你不是信他,而是那李博仁今日所为从头到尾便是你安排的对吗?”
皇帝表情没有半丝动摇,继续淡淡道:“母后说的什么,朕不明白。”
“不,你都明白,二十年母子亲情你居然如此设计哀家?”
“太后说的什么话?朕从来没有信过什么李氏宫女的谣言。您就是朕的亲生母亲,您为朕付出了那么多,儿皇都记在心里,一刻不敢忘。朕压根不愿理会外头那些莫名的传言,在朕心里,您就是朕的母亲。”
赵祯情到深处地剖白,又让太后迷茫了。她竟有些看不清眼前这个儿子,对于谣言,他的态度到底是信还是不信?
“天下的母亲都是一般伟大,从不会做出伤害儿子的事情。平民百姓如是,天家亦如是。母后,您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也是天下最尊贵的母亲。正因为是母亲,所以您答应皇儿的事绝对会言出必践的,对吗?您绝不忍心伤害皇儿心中致爱,叫朕一世悲苦,对吗?”
望着赵祯逐渐湿润的眼底,隐隐泪光映照着烛火泛出奇异的光泽来。太后刘娥竟先抑制不住流下泪来。她试探地问:“若是哀家做不到言出必践,皇儿又当如何?”
泪光顿收。面容失去了最后的表情,僵硬如铁。就连声音也是冷然,不再存有一丝温度。“若做不到,便证明母后心中没有儿皇。自难再担这天下最尊贵的身份。”
字字诛情,句句伐心。
懂了,她懂了——原来还是为了那个人。
为了他,她的好皇儿竟不惜用她生命中最大的隐秘作筹码,要她放过他;为了他,竟不顾念母子之情,用她太后的身份地位来要挟;为了他,更是连自己的生世也不惜公之于众,叫人品头论足。
好啊,她的皇儿长大了。好厉害的手段,好厉害的制衡之术。只是一想到她含辛茹苦了二十年都未教会他真正的帝王之道,却让一个小小的护卫在不经意间教会了,她就觉得此生何其可悲。
皇儿,你就如此爱他吗?爱到连与我的母子亲情都不要了?哀家上半辈子为了先帝不顾一切,好不容易可以安享晚年,下半辈子却还要承受母子反目之痛?
皇儿,你真是哀家的好皇儿啊。你定是知道了哀家的所作所为,设局要取那人性命,也知道自己无法阻止哀家,所以机关算尽用哀家留恋的权势来交换那人的性命,是吗?可是皇儿,你真的了解哀家吗?难道在你眼中,这所谓的太后之位便胜过了哀家对你的感情?
你,真的好傻,好傻。
不,最傻的是哀家。明知道你会恨我一辈子,可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误入歧途啊。你是我的儿子啊,从出生的那一天起你就是我刘娥唯一的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 八月第一更。
因为把一章拆成了两章,所以这个月大概可以四更了吧。
另外最近突然在想是不是要跟jj签约,这样至少可以逼着自己保持周更,似乎也不错。不知道大家有什么看法。
第62章 (六十一) 解惑
赵祯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也会看到展昭不守规矩地冲入福宁殿来找他。望着那些还打算拦阻的宫婢,赵祯挥了挥手将他们谴走。留下了愤懑塞胸的展昭,与一个心沉如水的自己久久对望,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展护卫你来干什么?现在没有到你轮值的时间。”还是赵祯先开的口,他边说边低下头继续批阅奏折,。
展昭没有想到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皇帝竟还能如此平静。他不解地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嘶吼死死压抑在喉间:“陛下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赵祯表情十分冷淡,头也未抬:“朕不懂你在说些什么。若是没事,便退下吧。”说罢长袖一挥。
展昭突然冲过来一掌压在桌案的奏折上,让赵祯无法继续批阅下去,只得仰首看他。只见展昭痛心疾首道:“别人不知李博仁是谁的人?难道微臣也不知道吗?微臣曾带陛下多次与他密会款谈。他本是陛下看好未来作为肱骨之臣慢慢培养的人。可是为何他今日会在朝堂上如此大放厥词诬蔑太后,陛下难道不知这是大不敬的死罪吗?”
既然无法批阅,赵祯干脆放下朱笔。“展护卫,你到底想要说什么?朕又没有杀他,不过是将他外放地方为官罢了。”
“正因为陛下没有杀他,所以这整件事都是陛下让李大人这么做的对不对?陛下知不知道这样会毁了李大人的前程,更会毁了你与太后的母子亲情。那些荒唐的流言陛下怎能轻信?”
赵祯双眼微微眯起,面露不悦,起得身来强硬道:“朕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展护卫不必妄言。退下吧。”说着转身要走。
“陛下……。”
眼见展昭伸手欲拦,内心的烦躁让赵祯突然感到怒意升腾,一声“大胆”爆喝出口,接着一把抓住展昭伸来的手将他拽向自己。哪想展昭压根没对皇帝设防,拉扯间顿失重心,只能凌空旋了个身,仰面摔躺在桌案上。腰被桌角狠狠撞了下,竟一时起不了身。赵祯见自己失手伤了展昭,震惊不已,张皇无措间焦心地扶住展昭双肩问“你怎么样”,当得知并无大碍,终是流露出一脸绝望的心碎,颓唐坐下。
“别说了,好吗?”
他一手揽住展昭半边的身子,将额头微微抵在已能半坐起的展昭胸膛。过于亲密的举动叫展昭一时愣怔在那儿。可当感受到赵祯无尽的痛苦,展昭突然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叫他略带几分不确定:“难道,陛下已经知道是太后所为?”
虽没抬头,却能感觉赵祯身形明显一僵。展昭继续试探道:“那日陛下轻易放微臣出宫,我就觉得奇怪,虽不确定,但直觉告诉我,应该有什么人始终暗中跟着我。如果是陛下派出的暗卫,想必陛下已然知晓了某些事情,是吗?”
赵祯仍是没有起身,只因心中已如翻江倒海。
展护卫,你为何总是这般冰雪聪明、心如明镜?知道真相对你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如果朕说是,你将如何自处?如果被你窥破了朕的感情,你又会如何看待朕的真心呢?
不,朕不会让你知道的。朕不能冒这个险。连白玉堂你都未曾接受,你我之间还隔了一层君臣关系,你如何可能接受这份难以启齿的不伦之情?万一捅破,怕是你再也不会待在朕的身边,甚至不愿再看朕一眼了。何况,朕也不想这些无谓的东西叫你心烦意乱。朕只要能时不时看到你便够了——你若安好,便是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