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祯终是抬起了头,只是满眼的憔悴中却混入了一丝莫名。他费解道:“你在说什么?什么朕已知晓?莫非,太后对你又做了什么吗?”
展昭瞬间哑然噤声。因为他忽然失去了判断,开始怀疑赵祯也许尚不了解太后那日在御花园设下的局。若果真如此,此刻他将此事曝出,岂不是反而让他俩如履薄冰的母子关系雪上加霜?
更何况,他对自己在赵祯心目中的份量也有着深深的疑惑。话说,堂堂一国之主会为了一个小小护卫的性命做到母子反目这种地步吗?简直有些太不可想象了。虽然无数次的现实告诉他,赵祯真的十分重视他。从当初逃亡时不愿放弃带着他一路前行,到后来朝堂之上舌战群臣不顾流言四起只为了将他留在宫中养伤,再到现在他被人设计险些死于非命让赵祯大动肝火不惜杖毙李蒙,赵祯真的为他做了太多太多。可是,他们之间的感情再深厚,也不过是真挚的友情罢了,如何比得上太后娘娘数十年如一日的养育之恩?
赵祯见展昭缄口不言,突然情绪激动起来。抓住展昭双肩,连连摇晃。“你给朕说清楚,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是太后对不对?那日尚充仪将你推落水中,也是太后指使的,是也不是?”
“陛下,你冷静一点。尚充仪的过错跟太后又有何关联?陛下是怎么了,为何今日事事都要牵连太后?”
赵祯轻蔑地放笑一声,带着无尽的苦楚,又略带几分自嘲。“你以为朕让李博仁在朝堂上如此行事乖戾,是在诬蔑太后?你知不知道,其实这一切都是真的,朕根本就不是太后的亲生儿子。朕的母亲便是那个金华宫中被暗害了的宫女李氏。”
展昭震惊万分:“这……这怎么可能?”
赵祯苦笑反问:“为何不可能?万乃安临死前将这个秘密脱口而出。朕本也不信,去与杨太妃对证,她竟默认了。”
看赵祯表情痛苦如斯,展昭立刻信了七分。只是仍有一丝不解:“陛下既然了解到此事真相,也让李大人当朝揭发,却又为何不下旨彻查,反而草草了事?”
赵祯摇头道:“彻查便能换回朕的生母性命吗?朕虽恨太后鸠杀了朕的生母,但她毕竟对朕有二十年的养育之情。这孽缘般的母子之情不是说断就能断的。所以,朕才让李博仁将此事曝光于世,为的就是要节制太后的权柄,让那些朝堂上并未依附太后的大臣主动向朕靠拢。”
“这是为何?”
“展护卫,你想不到吧,太后曾有过称帝的念头。她曾隐晦地问鲁宗道:‘唐武后如何?’若非鲁宗道大声叱责武后乃为唐之罪人,怕是朕这位好母亲也要效仿一二。而今年二月,朕出宫未归,太庙祭祖便由太后全权负责,太后所着服饰几乎与天子衮衣如出一辙,便是铁证,证明她到现在都还心心念念着这个帝位。”
“所以,陛下所为是为防范于未然?”
赵祯点头道:“多年母子之情朕无法视若无睹,尽管朕也接受不了她当年的所作所为。不过既然不愿与太后彻底决裂,又要提点朝中众多大臣不可行差踏错,朕实属无奈才出此下策。”
收紧双臂,将展昭上身拢在双臂之间,赵祯把头靠上他的臂膀,脸微微埋了起来。这一举动让展昭尴尬极了,却不敢动,只因赵祯满声疲惫说了一句“朕好累,让朕靠一下”,让他心中除了愧怍之余,还生出一分怜悯与疼惜。
几乎同一时间,耶律宗徹也得到了朝堂上的惊天密讯。当他说与小戚听后,将对方怔得目瞪口呆。小戚难以置信道:“这宋帝究竟是有多喜欢那个展昭啊?居然不惜为他做到这般地步,连自己母后的名誉都不惜诋毁。”若非他已见过展昭其人英气逼人、铁骨铮铮,不然他一定会以为能这般叫帝王色令智昏迷失心智的,定是哪个祸国殃民的妖艳贱货。
耶律宗徹却有不同看法。“依本王看来,倒也未必全是诋毁,或许真有其事也说不定。原本宋帝仁厚,不想爆出这皇室丑闻,可为了护住自己心爱之人,竟也狗急跳墙顾不得体面了。”
“那太后刘娥极重权势,偏袒娘家,之前仗着太后的身份行事跋扈专横。现在可好,尽管皇帝不审不查,仍是有不少流言蜚语私下流传,她最得以安生立命的地位被如此动摇,怕是定然有所顾忌,不敢再动展昭分毫了。”
耶律宗徹别有意味地看了眼小戚:“你这么以为?”
“难道不是?”
耶律宗徹摇头笑道:“你想的也太天真了。如果那刘娥真是个利欲熏心的女人,或许是会掂量一番惹怒宋帝的后果。可实则不然,这位太后娘娘出身卑微,从一个击鼗唱曲的俏姐儿,到独享专宠三十年的大宋皇后,步步为营凤临天下,没有远大的眼界、开阔的心胸、卓越的政治才华是绝对做不到这一步的。本王听说当年宋帝年少,这位太后垂帘听政,担忧朝臣结党吏治不靖,借口要将王公大臣的亲眷一并推恩录用,便把所有大臣亲眷家属的名字都收了上去,之后再遇推荐官员,就拿出名单进行比对,只有上面没名字的才得以重用。治世之明由此可见一斑。若说她看重权势,倒是不假,不过未必就重的过与宋帝的母子亲情,不然当初何必还政于帝?”
听耶律宗徹这么一说,小戚顿时露出担忧的神情。“那你是觉得她还会对展昭下手?”
“不好说,如果她重情多于重权,作为一个母亲她就绝对无法容忍展昭这样一个人出现在她皇帝儿子的生命里,必然将其除之而后快。”
“我们要不要出手?”
耶律宗徹嗤笑一声,奇怪道:“小戚,你才与那展昭有过几面之缘,为何竟如此维护于他?我知你对他颇为欣赏喜欢,但也不必冒天下之大不韪跟这位声名赫赫的太后对着干吧?”
小戚怒道:“我还不是为你考虑?既然你想跟宋帝结盟,有什么比救下他倾慕之人更好的‘投名状’?”
“说得好似冠冕堂皇,你不过私心想本王救他罢了。这倒也并非不行。”见小戚突然眸子发亮,紧紧盯着他一脸喜悦。他揉了揉对方的脑袋,忍不住温和笑了。“只要不暴露我们自身行迹,倒是不妨顺手救他一救。”
时隔数月终于得到了有关韩孟非的消息,竟是听闻他东躲西藏来了汴京。赵祯对其愧疚之余,让薛良率部分暗卫偷偷出宫寻访下落。薛良不在,赵祯便临时提了也是侍奉他多年的周通随侍左右。
这天周通神色严峻,疾步进得殿来在赵祯耳边耳语几句。赵祯闻言立时陈竹在胸冷笑一声,道了句“好”,便跟着周通出了福宁殿。两人三弯四拐进了座不起眼的偏殿,便见慈宁殿大总管梁简章跪在地上。当见到赵祯到来,梁简章浑身一抖忙跪伏于地请罪道:“臣有罪,请陛下恕罪。”
赵祯好整以暇坐下,淡淡道:“梁大总管何出此言?你又何罪之有?”
梁简章不敢抬头:“宫中寂寞,多年来臣与宫女谢茹结作对食。可太后娘娘最是反感对食之举,也不知是谁告发,臣无奈之下将谢茹推入井中致其溺毙。此番尸体被寻出,若是让太后得知,必然难逃一死,还请陛下网开一面放臣一条性命。”
“‘宫掖之中,怨旷无聊,解馋止渴,出此下策耳。’对食之举本也情有可原,奈何你罔顾人命,为了自保竟将人害死以掩盖事实,你叫朕如何饶你?”
“陛下,臣年事已高,太后近几年身体状况也是每况愈下,本想着再侍奉娘娘几年便告老还乡,不想竟出了这等祸事。臣自知是死罪,可是陛下正值用人之际,看在臣曾帮过展大人的份上,还请陛下开恩,切莫让臣无疾而终。”
赵祯心想这大太监倒是有些眼力见儿,懂得挟恩图报。不过,他费了那么大心思挖出他的痛脚,要的不正是这句话吗?冷笑一声,赵祯双眼微眯道:“抬起头来。为何朕正值用人之际?你倒是说来听听。”
梁简章颤巍巍地抬手,却见皇帝一脸玩味看着他,眼神中那股莫名的寒意就像是一个不如意就要将他身首异处。他小心道:“太后想杀展大人,而陛下却想保展大人,那您就用的上老臣。”
“这么说,你打算背叛太后?”
梁简章喉咙一紧,忙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臣忠的从来都是陛下,何来背叛太后一说?”
“好,这是你说的。你若是做到了,朕便保你一世安然。他日衣锦还乡,寿终正寝。”
看着梁简章躬身告退下去,赵祯神色顿显凛然。
母后,朕已仁至义尽,你若还不肯放过展护卫,朕将不再忍让。
你若要战,那便战吧!
作者有话要说: 8月第二更。
本来还想多设计一段让这对母子斗一下的,不过为了加快进度,下章直接跳重头戏,大家尽请期待。
第63章 (六十二) 魂断拜月
因梁简章的一席话让赵祯意识到太后仍未放弃谋害展昭,痛定思痛,赵祯每天都绷紧神经准备见招拆招,并下谴了更多暗卫无间断地保护展昭安全,将小小的竹宜轩打造得内松外紧、固若金汤。只是又是两月过去,完全不见动静,叫赵祯一时拿捏不准是否太后又转变了心意,为维系他们的母子之情,打算放展昭一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