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德宫离冷宫最近,不消片刻玉妃也已闻讯而来。当见到尚充仪的尸体,她险些瘫倒在地,所幸被一旁的宫女扶住。她泪水涟涟,难以置信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见赵祯便矗立在不远处,玉妃痛哭着扑入赵祯怀中。“陛下,都是臣妾的错,是臣妾没有劝住春霖姐姐,才致她一时糊涂犯下弥天大错。所幸展护卫安然,臣妾恳请陛下不要张扬此事,让春霖姐姐可以死后得全颜面。”
赵祯不解地望了一眼玉妃,道:“她从未给过你好脸色,你又何必为她求情,待她至诚?”
“不是的。春霖姐姐本不是这般恶毒之人。臣妾还是宫婢之时,曾在姐姐宫中侍奉过,那时姐姐初入宫廷天真浪漫,待臣妾真的极好。是这个后宫尔虞我诈改变了她,她厌恶臣妾仅仅是因为无法接受陛下是在她宫中相中了我。也是我夺了她的恩宠,不然她万万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赵祯用手指抵住玉妃轻颤的双唇,缓缓摇头道:“够了。与你又有何干系?变与不变,一切都是人自己的选择罢了。你的请求,朕准了。朕会给她所谓的体面。只是,她只得葬入自家祖坟,永世不得入皇陵。”
没等到入夜展昭便已醒了过来,当他得知李蒙已被杖毙,而推他下水的尚充仪也因畏罪悬梁自尽,他便呆坐床头怔怔出神,良久才发出一声轻轻的喟叹。
他不知这是怎么了,对于这皇宫大内来言他原本明明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小护卫,此刻竟惹得各方目光都齐聚在他身上,最可笑的是他却至今还没弄明白这究竟是为的什么。稀里糊涂被太后设计差些要迎娶尚府四小姐,其后又被契丹使臣盯上,最后更是莫名中了迷药,被尚充仪推落湖中。这一桩桩一件件,看似毫无联系,可是冥冥中展昭却有一种感觉似乎有一只神秘的手将所有的事情串联在了一起。
是的,所有的事看似毫无头绪。不过他作为这一系列事件的当事人却多多少少还是抓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只是要如何破除迷雾,还有待进一步的查探。
第二日,赵祯一早就到了竹宜轩看望展昭。展昭提出想要回开封府拿些替换衣物,本以为赵祯又要推阻,却不想竟一口答应下来,还让香玲随他一同回府帮忙整理。终于时隔多月,展昭再次踏出了宫门。
宫外的空气仿佛都跟宫内不同,弥漫着自由的清爽,御道两旁不断有往来的官员、生意人、平头百姓等各式各样的人跟展昭打招呼,让他只能一路笑靥不断地应承下来,倒是叫一旁跟随的香玲第一次见识到了展昭在汴梁城的人气。
香玲是第一次出宫,简直好奇得不得了,加上性格活泼烂漫,压根是走到哪问到哪,叽叽喳喳像只吵闹的喜鹊。展昭性子随和,自然由得她随性而为。到了开封府,四大校尉得知展昭回府,高兴得早早在府门口将人团团围住。当他们要迎展昭入府,展昭却道不忙,说自己还要到别处办些事情,让王朝帮着照顾香玲,便轻装简行向光化坊行去。
来到都亭驿的契丹使馆,展昭尚未报上名帖,就见小戚歪着个小脑袋自使馆府门后蹦了出来。他见到展昭初时有些高兴,接着眼珠一转,佯装生气道:“展大人来做什么?你不是瞧不上我们契丹人吗?”
展昭对小戚印象不错,有时看着刁蛮,却很是有趣。他故意放低姿态,拱手作揖道:“展某此来自然是亲自登门向小哥儿致歉来的。”
“真的?”小戚的眼睛晶晶亮,小嘴一撅煞是可爱。“算了算了,虽然知道你说这话是故意哄我的,不过看在小爷我还挺欣赏你的份上,就大人不计小人过了。”咯咯一阵乱笑,小戚手一摊,迎道:“展大人,请吧!”
展昭一路跟着小戚来到正厅,见耶律宗徹正端坐其上好整以暇地品茶,忙上前行礼。双方客套过后,展昭便也不拐弯抹角,直奔主题。“恕展昭斗胆一问,不知那日太后宴请王爷,可是为了给珏公主做媒?”
耶律宗徹不愧老手,面不改色道:“本王自然明白太后用意,也深感太后厚爱。只是本王此番来宋是为我契丹可汗陛下迎娶大宋的德仪公主,使命未达,若自作主张自个儿先娶了个大宋公主,实在于情于理不合。”
“王爷说的极是。不过若是让珏公主听到王爷此言,怕是要黯然神伤了。”展昭托起茶盏,品了口香茗,又淡淡道:“太后为珏公主婚事也是操了不少心,想必不会轻易放弃王爷如此优秀的乘龙快婿。太后平日虽以简朴要求自身,对外却是出手大方,没有送给王爷什么有趣的东西吗?”
耶律宗徹苦笑道:“大宋宝物虽价值连城,可本王实在愧不敢受。当日除了收下珏公主特意为本王在相国寺求的一枚平安符,其余的倒是没有了。”
“平安符?”展昭突然来了兴趣,正襟危坐。“什么样的平安符?”
“这平安符上有异香,听公主说是用天竺传入的茄薇兰晒干研磨包在符内。这香能明神益气,对身体好处不少。”
“是吗?如此稀罕的东西展某怎么从未听说相国寺有?不知可否借展某一观?”
耶律宗徹笑道:“本王嫌那香有些刺鼻,正好我这侍从小戚喜欢,就转送给他了。小戚,拿出来给展大人看看吧。”
小戚不以为意地白了耶律宗徹一眼,拿出符包递到展昭手中之际,却用轻不可闻地声音对他道:“我知道你此来是为了调查御花园之事,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绝没有害过你。”
小戚的眼睛明亮而真诚,让展昭忍不住流露出一丝暖入心田的笑意。他微微握了把小戚的手,也轻声道:“我知道,所以我从未怀疑过你。我只是担心你被人利用了。”
捏着平安符左右翻转,展昭凑近闻了,的确与当初小戚动手之际自身上散发出来若有若无的香气一般无二。只是如果果真如耶律宗徹所言,茄薇兰香功效是明神益气,那当日为何他接触之后反而引起阵阵晕眩呢?难道他调查的方向错了?
不,应该不会。他此次出宫之所以来契丹使馆便是为了求证,当初一切不适都是自与小戚动手后所起。但若说茄薇兰香本身便是迷药,这又说不过去了,明明小戚耶律宗徹一行也都接触了,为何出事的只有他一个?一定有一点什么他还不清楚的。
展昭抱拳道:“这平安符很是不错,不知王爷可否借予展昭到相国寺寻访相同的?原物稍后归还。”
耶律宗徹笑得和善。“展大人喜欢,尽管拿去便是。”见展昭打算告辞,耶律宗徹也不挽留,而是笑着亲自送至正厅门口。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不经意提醒道:“哦对了,这茄薇兰香虽好,不过有一点展大人要千万小心注意。”
“什么?”
“佩戴这平安符时千万不可食用莲子心。万物相生相冲,莲心与这茄薇兰香气一中和自会让人头晕目眩,昏厥不醒。当然,也无多大妨碍,也就睡上一觉罢了,并不伤身。”
展昭闻言浑身一震,许多想不明白的事情突然一下子迎刃而解。他不可思议地盯视着耶律宗徹,见对方坦然自得,似无所觉的样子,心底却隐隐产生一丝警惕。这个人……若不是真的一无所知,便是城府深的可怕。
展昭没说什么,告辞而去。耶律宗徹送走展昭,转身却见小戚大马金刀地坐在他原先的位置瞪着他。“你一直不肯告诉我昨日到底为何会发生那样的事。现在展昭也来过了,你总可以说了吧?”
耶律宗徹淡淡一笑,坐在了先前展昭所坐的位置。“你以为我为何要告诉他莲心与茄薇兰相冲?联想一下他那日的情形,难道你还不明白?”
“你是说他那日就是中了这个昏厥的?”
“不错。刚才展昭恍然大悟的表情足以说明那日他的确吃过莲心。随后又遇见了身上佩戴了茄薇兰香气平安符的你与其近身动手,自然中招。”
小戚疑惑道:“你为何会知道这些?难道说……你一早就猜到了?”
耶律宗徹弹了弹衣袖,云淡风轻道:“这还需要猜吗?一些看似匪夷所思的事情,你若总从事情本身去想,一辈子都不知道别人是怎么设计你的。有些时候,思考问题可以从根源去找。其实你只要想一想,展昭若是死了,谁得益最大,你就明白了。”
“……太后?”
“不错,这不是明摆着的嘛。她的皇帝儿子爱上了这个小小的护卫,她早就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这是世上每个母亲都不能容忍的事情。可这位太后娘娘如何?不动声色,不闻不问,却在忙着操办先帝公主的亲事,你不觉得太过诡异了吗?”耶律宗徹站起来,神色傲然,慢慢走向西侧放置焦尾凤头琴处。轻拨琴弦,发出一声优美的琴音。“招本王去当乘龙快婿是假,实则是拿我们当枪使。那太后一定算好了,展昭那日会吃下含有莲心的食物,也算好了他何时会离开皇帝身边。为了让我们能偶遇上他,更是将午宴早早开始早早结束,就连离宫时带路的也是她身边的内侍。可还记得宴席之上她突然笑容可掬地向本王致歉,说那日端午宫宴没能圆本王的心愿,还说什么不妨事,近来展昭身子已大好,骤时好好安排一场云云。她说的每句话都是有目地的,就是为了挑我们若是遇上展昭不要轻易放过了。就连那珏公主送的平安符怕也是这位太后娘娘一手准备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