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宏兴道:“白少侠莫非忘了。朕虽为人君,却也是人父。”
“所以草民才言费思量。草民不是国主腹中蛔虫,若不想透彻了,又岂知国主心中究竟是人君为重还是人父为重。”
似听够了白玉堂的不敬,段宏兴豁然起身,撕破面上的淡定。他走下床阶,神色冷绝。“白玉堂,朕没空跟你耍嘴皮子。攻宋之举势在必行,尔等可以盗得虎符一时,盗不了朕的圣命一辈子。识相的,把虎符交出来,用这等假货诓骗于朕,算得什么?”从怀中摸出一样物件信手扔去。
白玉堂接住一看,正是当初南宫惟扔在朝殿之上的虎符。瞟了眼段宏兴,又打量几眼手中之物,白玉堂突然沉寂似在思索什么,片刻后复笑起来。“国可真爱说笑,既有圣命,何必在意这已如同废物的虎符是真是假?”
“我大理调兵遣将的信物,如何能落入外族手中。”
“这么,草民可真不知了。虎符既是南宫先生换的,真的自也在他手中。先生如今已出宫去了,国主若要追回完璧,只有耐心等上一等。”
段宏兴没好气道:“既是如此,不必再谈。”猛一甩袖,叫了声“送客”,便将白玉堂撵出寝殿。大半夜的碰了一鼻子灰,白玉堂耸耸肩,倒无丝毫气急败坏,反是悠哉游哉哼着小曲晃回了住处。
普一进门便被谦和道人一把拽住。“事情办得如何?”
白玉堂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朝柳如蕙头一歪。如蕙心领神会点点头,旋即出得屋外,须臾又折返回来,附耳道:“五爷安心,已把蛇阵布好。”
白玉堂仍不敢大意,于屋内四下确认无恙后方才掏出那枚虎符向恩师询问道:“这个,师父可知不居先生有何用意?”
谦和道人接过不解道:“为师不懂你的意思。”
“大理国主言这虎符是假的。”
“不可能。”谦和道人斩钉截铁道:“是贫道亲自去截得虎符,此物一直在我手中,南宫老儿也就是驾车那会儿趁隙问贫道讨要了去。除非他早已熟悉虎符式样,备下偷梁换柱的假物,不然便是这虎符一开始便是假的。”
谦和道人一番话引得白玉堂又是长考。假物之说并不可取。虎符需经他人之手传递到边关将帅手中,适才进得寝宫,确可感觉到几股潜伏在暗处的气息,如真若南宫惟所料柴文益已从某种程度上控制了大理宫廷,凭其才智与谋略,极可能防上这一手弄虚作假,而且看那大理国主行事颇为谨慎,应不会报了微茫的侥幸心置太子安危及自身困境于不顾。可若说南宫惟早备下假虎符,又是另一番匪夷所思了,又不是早有心机欲染指大理的柴文益,一江湖高人要调兵遣将的虎符作甚?再者,猫儿师父临行前曾吩咐他故意拿话激那大理国主,本以为是暗通款曲之法,可套出一些有用讯息,然其态度强硬,无丝毫可趁之机,除了一直兜兜转转纠结在那假虎符上……。
虎符?!
白玉堂眸中一亮,不由分说绕到后方坐下,反复把弄起手中虎符来。谦和道人见白玉堂的手势全然是从他那偷学去的破暗套的手法,顿时了然于心,惬意抱胸想看看徒儿能耐,不想等了半柱香仍是无果,便不耐夺过虎符怒道:“臭小子,还以为你是哪门子惊世奇才呢,偷师也偷个半吊子,丢人现眼。闪开!”
白玉堂撇撇嘴,不甘不愿地让座。“五爷我又不是属神仙的,也就爬屋顶瞄过两眼,能偷得了什么绝活?手上功夫又不比设在林子里的死机关,闲来无事拆着拆着就能琢磨通透了。”
谦和道人剑眉倒竖:“你倒有脸说!为师设来防贼的,结果外贼一个没防着,全让你这个内贼给破坏殆尽了。”
“师父,您这话说的。”白玉堂陪着笑软声讨好,实则悄悄挨身过去,贼溜贼溜的一对招子别提多亮堂了。
“呿!给贫道有多远滚多远。”一肘子撞开,用半边身子遮了视线,谦和道人不理白玉堂自鼻孔里发出的“小气”之类的哼哼词儿,径自道:“若不留上一手,将来还不知拿什么整治你这四处撒野的混小子呢!”
“稀罕——。”白玉堂朝天翻个超大白眼,嗤之以鼻把音拖得老长,怏怏坐到一旁。
行家不愧行家,转眼功夫就解了套。当谦和道人自那虎符内抽出一片薄如蝉翼的绢丝,白玉堂眉眼含笑心里热腾一片:不愧是他白玉堂的师父,宝刀未老啊。
原来这谦和道人未入道之前曾是江湖上颇负盛名的暗器高手,俗名周顶天。其人聪慧过人,却也自负以极,一心醉于暗器机关之术,曾设计出各式精妙绝伦的机关暗器,至今仍在江湖上广为流传。他认定凭此一技便可独步天下,遂疏于武学。与之对战往往吃亏在那撒也撒不完想也想不透的各类暗器,简直叫人防不胜防。
可天下间偏偏就有那么一个人防住了,还用一双名噪一时的手接下所有方位的杀机,叫周顶天的自负转眼成了黔驴技穷。不用问,这个人自然是展昭的恩师南宫惟,天下间也只有不居先生的手方能接下周顶天的全力施展。
唯一一次败北,于周顶天或许该说是幸运的,他突然恍悟自己偏离的“武”之一道,又得点化出家拜于道家高人门下。之所以取道号“谦和”,便是为了时刻提醒自己收敛住本性的骄傲自负。至于随后弃暗器之长而从剑法之短,则完全是堵口气为与南宫惟再度一较高下,谁让不知何时起不居先生竟也迷上了自创剑法,再不肯出“手”了。当然,这是外话了。(零:这里想解释下,说谦和道人从前偏离武道,不是讲他用暗器就是偏离,而是说他将心思放在琢磨暗器等物的式样款式上,却非为在武学上如投掷暗器的手法、功力、技巧等方面钻研,这才是我以为的偏离。比如真正的高手可以用一节枯枝打败手拿神兵之人,也就是这个道理了。)
“没想到这虎符之内竟还有这等玄机。”柳如蕙一边叹道,一边从袖口抽出一方白帕铺于乌木桌面,谦和道人满意地望他一眼,也不多言,将绢丝覆于其上。绢上的字迹有了白底映衬这才显现出来。白玉堂凑近一看,只见上头写着一排蝇头小字:深宫杀机,不便明言,佯装备战,实则拖延。
“南宫老儿所料不差啊,那大理国主果然受制于人。怕是他将这真虎符硬说有假扔于你,不只是为了让我等知晓他的处境,亦是为了自保湮灭证据。这薄薄的绢丝若落在对头手中,大理国主怕是有难了。”谦和道人窃瞟眼白玉堂,只见他一言不发,眉宇自望到这绢丝上的字后就再也未曾舒展过。“玉堂,兹事体大,大理国主处境远比想象的要艰险得多。今日你夜探寝宫更是打草惊蛇……。”见爱徒眼中阴晦更深,心里不是滋味。掉转话题道:“哼,说来要怪那不顾大局的南宫老儿,偏偏这时候屁颠屁颠光顾着急他的宝贝徒弟去了,连个半路联络的讯都没留下,看来一时半会儿断然是回不来了。此事的前因后果为师又不甚了解,玉堂,这个主意恐怕还要由你来拿。”
“徒儿明白。”白玉堂严峻的脸上突然多了份毅然,像是拿定什么主意,正色道:“那就请师父、如蕙一同附耳过来。”
************************************************************************
接下来的三日,白玉堂等人足不出户,而大理国主则像是忘记了宫中有这么三个异邦人的存在,一心“筹备”攻宋事宜。只是,风平浪静是表面,背地里却暗波汹涌。
第一日,千面观音柳如蕙便得白玉堂授意,充分利用一技之长易容成宫女宦官频繁出入各宫各司打探消息,目的不言而喻是为了解段宏兴周边贴身人员部署,以备随时潜入将段宏兴替救而出。只是很快他便知道可能性微乎其微。别说救人,就是传递消息进去也是难上加难。为断绝与人暗通,除了早朝,大理国主几乎一律自闭在寝宫之中。而随侍在侧的宫人总是固定那几个,个个谨慎仔细,连交班都以暗号相通,想来这些人多半与柴家脱不了关系。而这还只是明里的棋子,白玉堂想到那夜察觉的隐在暗处的气息,究竟有多少人分布在大理皇宫的哪处角落监视着各路动向,要在短时间内摸出头绪几乎是不可能的。
时间紧迫,三人不得不重新调整计划。其实单从大理国主、在任何场合对任何人都不放松警惕透露口风,便可知背后监控的人绝不简单。而另一方面,朝堂议政亦是忧患重重。兴许是白玉堂的深夜造访令段宏兴受到对方施压,第二日他便当众宣布攻宋。
暗下进行的决断一下摆到台面上,少不得遭到一批老臣极力反对。这几乎是理所当然的。大理亲宋,早从宋□□建国起便如此了,依附着□□大国,商贾教化彼此流通,才造成了大理的繁荣与安定。如今反目成仇,别说忠义太子的生死尚未确认,即便所言属实,当初南宫惟几人当堂一闹,朝中又有几个老臣猜不出是因着柴家之事?至于背后还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真相,岂可听凭国主一时意气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
一时间段宏兴几乎孤掌难鸣,然而事态突然有了意想不到的转变。当一众老臣疾言厉色齐声忤逆圣意后,朝堂上响起了一声不合时宜的大笑。新任的兵部侍郎兀自冷笑:“一群贪生怕死的老贼骨。我大理死了太子,尔等居然还要去给那凶手摇尾乞怜,简直可笑至极!”一言既出,本是默然的年轻官员立时同仇敌忾一片主战之声,与段宏兴的“决绝”遥相呼应,将一众老臣全给压制下去。此时就算是傻子都不难知道,不但是皇宫内部,连大理内政都出了纰漏。当柳如蕙将这一状况传回,正在闭目养神的白玉堂差点没从床上滚下来。于是当天夜里,谦和道人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出宫到一群阻战的老臣府中走了遭。探听之下方知原来两年前因一个叫做“魑魅”的杀手组织,闹得大理人心惶惶,不少朝臣被暗杀,造成内政混乱,派别对立更甚,大理国主因此急的一病不起。正是这紧要关头,久在外游历的忠义太子闻讯归国监政,同行的自然还有柴文益。段忠义一度力排众议大力提拔了批年轻的下级官员任各处要职,以补空缺,及时控制事态扩张,重重打击了“魑魅”团伙。明上看似是段忠义的英明果敢,放到现今再行思量,如何推测不出是那柴文益暗中下套,将段忠义浑然无觉地推到台前架作傀儡,兵不血刃地掌握了大理。白玉堂不由想到柴文益言起杀太子嫁祸展昭之计时的洋洋得意,当初只觉他是异想天开,如今想来原来还有这么一层背景在里头——大理国早已半数被其掌控,无论国主信是不信,扣到展昭头上的这莫须有的罪名都将被坐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