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祯蜷起身子,倒在地上任对方殴打,几乎动也不动。就当那男人打累了,准备摔家伙离开,突然感觉自己的小腿被人握住,低头一看,竟是赵祯的手。
低喝一声,赵祯全身使劲崩断了已被瓷碗碎片磨得几近断裂的麻绳,他一跃而起,猛地扑向男人,将他压倒在地,接着不由分说将手中的碎瓷片插入对方咽喉。那穷凶极恶的猎户脖子一歪,立时毙命。
这骤变来得太快,妇人尚未反应过来,就见到自己丈夫凸瞪出眼珠死了。理应潮涌般的悲伤却在触上赵祯那双杀人者才有的可怖眼神的瞬间完全被凝冻住。浑身发抖,打算逃跑的腿脚也因这份恐惧发软无法站立。眼见着赵祯已到了跟前,手中还捏着那片杀夫滴血的碎瓷片,妇人仅能颤抖地发出极其轻薄的音来:“求……求求……你,别杀我……别……别杀我……。”
赵祯呆立着,许久不见动作,等到妇人再一次提起勇气正视他的时候,发现他的眼神已经变了。没有了痛恨,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悲伤与无奈。
“你发誓,绝不将你现在看到的一切说出去,更不许告官透露我们的行踪。”赵祯蹲下身,直视着妇人的眼睛。“请你明白,你丈夫是咎由自取,他死有余辜。可是夫人你不一样,我知道你不想害我们。所以……只要你发誓,我就放你走。”
妇人怯生生地望向那方奄奄一息的展昭,又悲痛地望了眼丈夫的尸首,然后揪紧眉头轻声发了个誓言。誓言一毕,赵祯整个人顿时松弛下来,精神上的疲累仿佛到达了极点,他只淡淡扫了妇人一眼说句“你走吧”,就摇摇晃晃走向展昭。
妇人如获大赦,飞也似地往外奔去,途中摔倒了也顾不上叫疼。
赵祯本想快些离开,他的身子已弯下去,然手在尚未触及展昭的瞬间忽然冒出了不祥的念头。
——自己是不是又一次犯了致命错误?那妇人真会信守誓言吗?如果她去碧川县城告官杀夫,不慎将我等行踪暴露给柴文益那该如何是好?
——不,这妇人有一颗善心,她一直规劝自己丈夫莫要为恶。何况她已发誓!
——发誓?这天下有多少人发誓,又有多少人信守誓约?这点誓言,比起杀夫之仇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她或许曾有善心,可终究不是成了其夫的帮凶?
——她绑人的时候眼神一种充彻着歉意,她并非是做她丈夫的帮凶,而是无可奈何,她也是受害者。
——可她对那恶夫的感情难道是假的?又怎么能断定她不会为夫报仇,破誓出卖?如今已是举步维艰,难道要让这一路亡命雪上加霜?自己被抓不要紧,还有个帝王的身份保全,若是害了展昭,哪怕是误了救治的时间,这样的憾事难道是后悔就能挽回的吗?
——不!
——不!
——不!
茫然自语:“站住……。”接着象是突然清醒过来,赵祯猛地大叫一声,“站住!”随后探向展昭的手改变了方向,抄起丢在地上的菜刀,冲向院子。
妇人并没有逃远,才刚到院门口,就见赵祯手拿菜刀冲出来。心知不妙,她本能地大喊一声“救命啊”,就要夺门而出。
哪想院门虽已洞开,妇人却再也无法迈出一步。一柄飞来的钝刀刺入背心,没有人比她更熟悉这把刀,每日每夜她都是用它为丈夫切菜做饭,只是她万万想不到的是今日结束她性命的竟也是这把刀。
妇人缓缓转身,用一种怨怼又不解地目光瞪着赵祯,随后伸出一根手指,指住那个杀害自己的凶手。“你……。”
身子缓缓软下,再也没有了声息。
而赵祯也与同一瞬间一屁股坐倒在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让他浑身抖了起来。
这不是他第一次杀人。第一次是在暠山,他将长剑砍在敌人身上,他不知道被自己砍伤的人究竟是死还是活,因为他根本无暇他顾。第二次是那群凶恶的野狼,本能驱使了肢体的所有动作,只能感觉到狂躁的血在沸腾,神智都不甚清晰。第三次则是那个恶贯满盈的猎户,当将碎片刺入对方咽喉的时候,所感受到的却是无比的快意,仿佛将先前所有屈辱及忍耐尽释。
为何这一次却会是这样?
手抖得太过厉害,完全控制不住。赵祯双手互握,可还是停不了,寒战逐渐扩散至全身,赵祯只能用臂膀将自己身子抱紧,可即便是这样仍止不住由心发出的颤抖及寒意。就这么一坐便是一个时辰,直到太阳冒了头,他这才强压下心中怯懦,走向被杀的妇人。
眼神悲伤到极点,赵祯低喃道:“对不起,若是展护卫一定不会出尔反尔。可朕……没有办法冒这个险放你走。因为朕会输掉的或许不仅是江山,还有展护卫的命。无论是哪个,朕都输不起。所以……对不起……。”
默然将妇人的尸体抱回屋中,与其夫尸身放到一处。赵祯开始满屋子翻找银两、食物和水,可惜这家人穷得叮当响,除了找到一双精致小巧的莲状金耳环,再无甚值钱东西。草草将衣食打成包,赵祯再次负起展昭,把油灯往干草堆里一扔,便在熊熊火光下离开了。
又行十里,确是多了许多户人家。只是赵祯起了后怕,再也不敢借宿,甚至是有陌生人靠近些,也尽可能绕开来走。如此草木皆兵地又行了十里。
老天爷似故意刁难般又降下一场大雨。虽然有先见之明,取了猎户家的破伞勉强遮挡,可压根挡不住那磅礴的雨势,赵祯忙逃难似地冲进最近的一户农家院里头。不敢惊动对方,赵祯只能抱着展昭缩在屋檐下,为了尽量不让展昭淋到,赵祯挡在了外头,很快就半边湿透。
就在他因湿寒喷嚏连天的时候,屋门突然开了,从里头姗姗走出一个老妇人。“谁啊?”那花白了头发的婆婆眯着眼,乍见赵祯两人缩成团避在屋檐下起先吓一跳,可当瞧清楚后便敞开屋门对赵祯招手道。“小伙子,呆在外头做什么?还不快进屋避雨?”
赵祯心头一跳,想应,可一想到先前的猎户夫妇,便又退缩了。他摇头道:“不用了,我……我们这就走。”说着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横抱起展昭往外冲。却不想没在雨中跑几步,突然一阵头晕目眩袭来,人跪倒在泥泞之中,接着神智陷入一片黑暗。
第41章 (四十一) 智斗(上)
丑时三刻,夜色最深重,寒露初聚成形,凝在枝头叶梢。万籁俱静时,本该万物将息,可偏偏大理正宫寝殿突兀地响起一串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休憩龙床之上的段宏兴一声叹息,翻身坐起。夜半访客早在意料之中,只是抬眼去,诧色依旧不期飞面,却是稍纵即逝,随后方将挺立殿心的白色身影好好纳入眼底。
“看来朕是老了,本以为今夜会的会是不居先生,不想来的却是锦毛鼠。”
白玉堂依礼参拜,毕了才道:“先生本意也是想亲自来会国主,可惜分身乏术,权衡之下,只得由小可代为拜会。”
段宏兴眼神突然飘远。“不居先生已离宫寻徒去了吗?”
白玉堂眼角一挑,“顺道也是为国主寻回太子。”
精光似自眸中迸射而出,淡淡无奈突然转冷,段宏兴硬声道:“我儿已死,白少侠休要再提。”
忍不住朝天翻一白眼,白玉堂嘀咕道:“这天下什么荒谬的事都见过,就没见过咒儿子死的老子。”
声音本是丁点儿大,可如此静寂的夜晚,免不得被耳尖的听了去。段宏兴拉下脸道:“想说什么,不妨直言。但若是旧事重提,还请速速离去,休来扰朕清梦。”
“午后一会,草民已知国主坚持不信柴家所为,此番前来自不会自找没趣多费唇舌。无妨,不着调的事儿搁一边,暂不提了。”潇洒一整衣袍,竟是径自拎过寝殿里的一把檀木椅翻转了跨坐下。待见大理国主蹙着眉斜眼瞪他自说自话的行径,满脸不悦,白玉堂不由偏头一笑。“草民有伤在身,国主既然留我在这大理皇宫养伤,此时也不会小气吧?”
段宏兴冷冷道:“大方还是小气,不在朕。白少侠你随意!”
白玉堂暗笑心中,心道这大理段家世代习武倒还当真与众不同,多少皆沾着点江湖气。不过如此甚好,也不用为嚼那无谓的敬语闪了舌头。白玉堂神色稍正,直奔主题道:“国主既知今夜必有人到访,自然也该知道我想问的是什么吧?”
“虎符之事正如尔等亲眼。”
“国主真欲对我大宋大动干戈?”
“宋帝既能绝朕唯一的子嗣,朕兴兵血债血偿难道还错了?”
“自是错了。”白玉堂思忖着复摇了摇头。“不,与其说是错,不如说不似国主所为。”
段宏兴闻言哈哈大笑:“白玉堂,这话若是出自不居先生口中,朕还当句人话来听,可由你这么个毛头小子嘴里说出来实在叫人好笑得紧呐。”
白玉堂倒也不气,反不以为意讪笑道:“今夜我既是代南宫先生前来,所言所行,自也多半出自先生的授意。十三年前大理国变,草民确知之甚少。不过南宫先生临行嘱托,草民不敢怠慢,已对国主与先生的关系略有所闻,至于国主治国处世的一贯态度也是免不了漏进耳朵里的。如今国主这番偏激行事,大违常理,实在费人思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