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冢一怔：“真田爷爷？”
“啊。”手冢国一又问，“真田弦一郎还在东京吧？他好像还不知道那个老家伙的情况。”
“为什么？”
手冢国一沉默了片刻：“你是知道的吧，真田弦一郎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手冢默认，“可把那老家伙气坏了。说是弦一郎如果不回到正途，他坚决不会再认这个孙子。”这种事本来不适合传扬，尤其是以真田爷爷的性格，一定是因为难过之极却又无处倾诉，才不得不向老朋友手冢国一吐露。
手冢推了推眼镜：“这可不太好办呢。”
“你认识那孩子吗，国光？听说是弦一郎从小到大的好朋友，也是打网球的。”
手冢颔首：“是个……非常优秀的人。”
“是职业选手吗？还在打吗？”
手冢摇头：“幸村君好像一直有某种影响身体功能的疾病。当年他在日本出道，不到一年就因病退役。那个时候，真田君还没有出道。”
“哦，”手冢国一低头吃了几口饭，若有所思，“听起来比真田家的小子要厉害呢。”
“他是立海大附中网球部的部长，真田君是副部长。”
“和你比如何呢？”
手冢从没有和幸村正式打过比赛，在日本的时候是，在职业生涯里更是：“没有打过，没有如果。”
手冢国一认真地点了点头：“你没有说，应当没有问题。说明在你看来，那个年轻人的实力，也许不在你之下吧？”手冢默认，手冢国一继续，“我一直以为，我的孙子是日本初中网球界中独一无二的呢。”手冢国一看着孙子认真的脸，不禁微笑。话题重新回到真田家身上：“弦一郎那么不服输的人，竟然是他的副部长——他很喜欢那个人吧，他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也就是不久前的事。”
“你阻止过吗？”手冢疑惑地看着祖父，手冢国一又问，“你不认为两个男人像情侣一样的在一起，是不符合伦理道德吗？”手冢国一凝视着孙子的脸，神色庄严。
手冢沉吟三秒，认真地回答道：“不认为。”
手冢国一的表情更加阴沉，手冢没有回避地直视着祖父的脸，这是一场拷问，拷问他内心的秘密。手冢觉得现在自己有一个机会，提前把感情的事交代清楚，他不需要请求家人的谅解，因为他并没有错，他只需要告知他们而已，他有权利选择爱人，正如他们有权利选择是否接受。
那一瞬间注视着祖父的眼睛，手冢看到祖父的眼睛里建起了一堵高墙，厚重如柏林墙将祖孙两人的内心分隔在东西两侧，手冢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推翻它。令人窒息的沉重氛围在手冢国一突然一拍大腿哈哈大笑之后烟消云散，手冢听着祖父故作愉悦的笑声中传出几分苍凉无奈，手冢国一说：“是吗？我也不那么认为。都已经21世纪了，真田那个老家伙，实在太冥顽不灵了，你说是不是？”
爷爷的眼角好像有什么东西滑过，反射出白色的灯光，但是手冢仔细看去，又好像只是眼珠里反射出来的白光。手冢国一不笑的时候，声音听起来更加无奈：“很意外吧，我这样的老头子，思想居然还挺开放。所以，国光，等你有了喜欢的人，不管是女孩是男孩，带他来给爷爷看看吧。真的不能见弦一郎的话，那老家伙其实也很难过的吧？”
不管是女孩是男孩，都可以带回来吗？
手冢扶着方向盘，想起了爷爷的话。他的爷爷并不是那种新潮的人，只是真田爷爷的两难处境让他敲醒了警钟，在行将就木的晚年，他并不想像真田爷爷一样怀着悔恨和思念离去。他害怕像真田爷爷失去真田一样，失去手冢国光。手冢的爷爷是无所畏惧的，但正如每一个日薄西山的老人，对自己珍视的子孙怀着小心翼翼的爱。
手冢拿起手机，看到一条未读消息，不二询问他周末的安排。手冢直接回了一个电话过去：“不二，我是手冢。”
听起来不二心情很好：“呐，手冢，看到我的消息了吧？”
“对。”
“白石想要请你吃饭作为回报，我替你推脱过了，但是白石很坚决呐。”不二一口无奈的语气说，“所以还是想请你抽出一点点时间来。”
手冢听见他的声音安静下来，还是犹豫了一下：“我想跟你说声抱歉，这个周末我要陪爷爷去趟神奈川。”
“神奈川？”不二顾不上不高兴，这个地名让他迅速联想起一些事。
“没错。真田君的爷爷……”手冢蓦然想起不二和幸村关系亲密，或许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你知道那件事了吗？”
“真田君的爷爷生病的事？我听幸村说了，而且——真田君的妈妈要求真田君和幸村君分开，好像不这么做的话，真田爷爷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见真田君。”不二对手冢毫无隐瞒，一股脑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全部讲给了手冢。
手冢显然听到了更多没能从祖父那里听到的消息：“分开？”
“嗯，虽然说是假装分手，但是幸村暂时会住到我这边。”
手冢蹙眉：“住到你那边？”
不二嘻嘻的笑声从电话里传到手冢耳畔：“因为我家里有多余的房间，租给幸村君的话也可以收一份房租啊。手冢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手冢连忙否认：“没有。”好在他无论说什么都脸不红、心不跳、语速正常，他有信心敏锐如不二也绝对察觉不到任何不妥。
庆幸的是不二只是照例开一下他的玩笑，并没有揪着那个问题往下说：“那么手冢君，请问你的行程排到哪一天了？现在预约你的用餐时间，需要安排到什么时间呢？”
“看望真田爷爷的事真的非常重要，所以，之后的周末吧？如果不二和白石君都方便的话。”
不二欣然答应：“嗯，我去联系一下白石。”
幸村精市011
真田母亲约莫中午到，真田需要去车站接她，考虑到母亲的心情真田没有要求幸村一起，幸村也乐得睡个懒觉。当幸村下楼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时间介于早餐和午餐之间，幸村听见不二实玖瑠喜欢看的动画的声音，不二实玖瑠捧着平板电脑趴在沙发上，勾起两条胖乎乎的小腿。
“幸村君。”不二由美子握着吸尘器从房间探出头，幸村穿着一身T恤和牛仔长裤，手上搭着件墨绿色的大衣，由美子见过他穿。由美子当然知道幸村今天要去干什么，这样在很多人眼里重要的时刻，幸村选择了一身和平日没有什么两样的穿戴去应对。当然看在由美子眼里并没有什么不合适，幸村有种神奇的特质，同样一套衣服能穿出截然不同的风格，他穿着这样寻常的一身衣服，无论是去约会还是撂到人挤人的超市去抢菜都没什么违和感。但由美子还是忍不住说了：“就这样去见对方的长辈吗？”
幸村愣了一下，莞尔：“是啊。”除非要去的场合有特殊的着装要求，幸村很少会因为要见什么人而对自己的着装作出调整，上一次去真田家那么严肃的事，他也只穿着平日的服装去——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合适，幸村认为只要不至于冒犯了别人，就没有刻意调整的必要。
不二实玖瑠从沙发上翻了个身：“幸叔叔。”幸村的姓太长，实玖瑠只记了前两个音节。
“让周助送你去吗？”由美子听不二说真田的母亲是来找幸村谈分手的事，她觉得这么重要的时刻，幸村或许会紧张，还是有个朋友在身边陪着比较好，虽然看上去并不像。
“啊，不必麻烦不二君了。”竟然没有见到不二，这个时间不至于还没起床吧？
实玖瑠看到幸村往玄关走了过去，赶紧喊道：“幸叔叔去哪里？”
“叔叔要去工作哦。”幸村笑道，“回来给实玖瑠带蛋糕，好不好？”实玖瑠心满意足地抱着平板电脑点了点头。
路上幸村收到真田的消息说他们已经到了。幸村走出地铁站，犹豫着是不是要买点鲜花水果，转念一想又不是探望病人。经过点心店的时候他却拐了进去，买了两大盒新鲜出炉的饼干。
幸村搬走后真田公寓里的东西一下子少了三分之二，咖啡机之类的幸村虽然没有带走，真田还是收了起来——真田不喝咖啡，那种东西摆在厨房里显然会让母亲起疑。这是幸村离开后第一次回到真田的公寓，干净整洁得仿佛不是他住过的那间，幸村打量着屋子里有几分熟悉又有几分陌生的陈设小小吃了一惊。
“阿姨好、嫂子好。”幸村生硬地打招呼。他没法好好说话纯粹是因为打他走进这屋子的那一秒起，整个房子里的气氛就僵硬得不得了。
真田嫂子和善地对他笑了一笑，没说话，因为真田的母亲也没说话，坐在餐桌旁边对幸村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一杯热茶放到了幸村的面前，用的还是幸村留下来的花茶茶包，幸村抬头看着真田，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谢谢你，”幸村的手刚刚碰到茶杯，真田的母亲突然开口了，“愿意离开弦一郎。”两个年轻人在她的对面并肩坐着，并且刻意保持一段距离，因而显得不够自然。幸村动了动嘴唇，很想问她这句有歧义的话是怎么一回事，幸村克制住了，而真田母亲也没有让他等太久：“我会这么告诉弦一郎的爸爸和爷爷，现在，你们确确实实是分开了。弦一郎是真的大了，以后的事，大约我是管不动了。”
